第1章 一日花(上)(1 / 3)

陽春三月。

西洲一片暖晴。青蔥草木鑲日頭,水色攪出碧玉汁,流出半壁的賞心悅目。

凡人說起西洲,沒有不動容的。長生陸上最是動人的美景,最是驚豔的美人,最是光鮮的綢緞,最是天成的玉石,全打西洲裏沿著水脈散遍一國,成了傳說。

最愛說的,還是那西洲侯。

盛傳他風流在紅塵外,鐵畫銀鉤可歌河山,也可畫嬌娃。又說他文韜武略滿腹經綸,是不遇的經世之才,才治得西洲寶地。還說他身貌翩翩,傳下一身西洲祖君的仙人風采,不染凡塵氣,飄飄脫俗去。

說書人拍著梨木,嘖嘖道,若想一見仙人下凡,就來西洲城。

眼裏流光,像是見過那傳說裏的人,風姿已奪了他心魄。

眾人便軒然哄喝,想一顧西洲勝景。也有年少意氣的雛兒,早盤算著包裹一書一劍,去尋那夢裏桃源。

西洲在何處?在說書人的口中,在小女兒的夢裏,在少年人的心上,在西洲侯的眼底。

唯有南風解意,吹夢到西洲。

西洲的風色是真真的好。

申陵掀起玄色絲簾向外覷了眼,心內感歎。

身邊的聞喜早已迫不及待地嘰嘰喳喳起來。

從塞北到西洲,小童一時間像進了仙境,左右看著都是好,倒是半點思鄉情緒也無。

抬轎的轎夫走得並不穩當,可能是得知轎內人不過是從塞外黃沙之地送來討好西洲侯的男寵,位卑人輕,便不大上心。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半月日程拖到足月,才進了西洲境內。

一路上倒也沒人來催。申陵想來像自己這樣的人,何時來,何時去,也沒人會記掛著。

眼前這花柳繁華,溫柔富貴,全在碧波萬頃柔條千尺裏蘊著,倒像在夢中。

而此地的主人,也不知是多少春閨的夢裏人。

“公子,這水色真是好看!我在平陽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濕淋淋的水色!”聞喜張大了眼。

申陵撲哧一聲笑了:“真是幹怕了,連水色都是‘濕淋淋’的好。”

聞喜一見申陵笑,心頭就如竹林忽降狂嵐一般,亂得厲害。

申陵見他臉紅,便別過臉去看風景。聞喜訥訥半晌,說:“公子你生得真是好看。”

生得好看。

申陵苦笑。道:“也沒什麼好看的。”

隻一句生得好看,就寫盡他一生喜樂。

兒時,瞎了眼的術士用枯瘦的手指撫過他的麵骨,露出驚疑之色。說,這是上古媚妖之相,命格主淫,是千年不遇的禍水。這一世,竟落到男兒身上。

天生媚骨,便是身姿容貌,氣息風度都不可自持地透露出□□之意。媚骨初成於豆蔻,大成於花信,常伴一生。欲者見之,精骨盡酥。凡人見之,心旌蕩漾。仙人見之,凡心可動。聖人見之,喟歎哀傷。

長生陸上本不忌男風。但男兒之風流與女子之妖媚畢竟有所不同。這命格落於女子,便是一代傾國,禍水紅顏。落於男子,恐天生異變。而這其間的異變,唯有申陵自己最清楚。

平陽伯第一眼見他,眼中凶光被生生殺斷。那是申陵此生記事以來,第一個肯在他麵前控製欲望的人。

平陽伯看著這具媚骨笑起來,說,既然是禍水,那就用這禍水給天下換換風水。

那年申陵十二歲,勞碌苦痛,曆盡折磨,此前種種不堪數,而在平陽府上尋得一個落地安根之所。

平陽伯曾問申陵,可恨這副身骨容姿,帶來諸多不便。

申陵笑著搖頭,父母所賜,天地所化,本是今生唯一至寶。百年之後,塵土相隨,誰又記得今日傾城惑眾抑或貌色平平的申陵?

平陽伯哈哈大笑,說,我本想安慰你。你這副樣貌,是多少世間男女渴求而不得的。

申陵頜首。那是世人無謂執念,本與申陵無關。

平陽居於長生陸北方幹旱之地,貧瘠荒涼,而民風剽悍。臨近北荒,殺伐氣重。

平陽伯太工乃長生陸宗祖十三代孫,按血脈來算,是猛將獨工的後人。

陸上盛傳他有反逆之心,而平陽地界偏遠,物資匱乏,對中京威脅甚小。太工沒有動作,中原之帝就安坐龍椅,無憂。

申陵匍匐在平陽伯座下聽見太工的驚人言語,低眉,垂眼,俯首,無聲。

從此,申陵就在平陽伯府上受教養。平日裏以紗掩麵,府中知道他的人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