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有著淺淺淡淡的新春的氣息。

湖麵,波如碧翡,軟軟的鵝黃色柳梢在上麵撩起圈圈漣漪,卻是擴散不開來。

她的手指摳著灰白的城牆,吃力地摸索前進。

這是哪裏?

我又是誰?

走過城牆下,柳絮伏在她的頭頂,像極了雪白的絨花。但她不知道,她隻能感覺到有一點癢。這淡雅春景,她也不能看見。

她是一個盲女。

她的眼前隻有一片無限蔓延的黑暗與恐懼,一點點擴大,一點點將她吞噬。此刻,她的意識是清醒的,她能夠無比清楚地感受到快要將自己壓倒的恐懼。但是,她在腦海中竟一點也不能探索到自己的過往。

不是什麼也不記得,她知道自己是個“人”,她知道自己是個“盲人”,但她不記得的卻是關於自己的一切。

隻有現在的片段而已。

最恐怖的,就是這種清醒的遺忘。

她想大聲尖叫,想哭出聲來。但不知道怎麼了,她什麼也做不了,隻能任憑恐懼那隻小獸愈發膨脹,卻束手無策。

隱隱約約卻有人道:“迷路了嗎?”

從這一聲開始,她才聽見初春的聲音,因他的聲音比那鵝黃還要軟。

這一聲,她又感覺到漸漸安頓下來的心情。

她正想低低地應一聲:“嗯”,卻在下一秒,感覺到自己周圍的微暖的溫度被冰冷替代,周身全都浸在流動的液體之中。

可是她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空洞地害怕。

她吃力地掙紮,掙紮,但是找不到用力點,隻能用手使勁在水中撲騰。她感覺到自己在往下沉,越沉越深,越絕望。

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意識的流走,卻始終不能睜開眼看一看,不能發出一個音。

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要死了?

這隻是一個記憶的片段,還是我本就是個片段?

唐未晞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夢魘了。

每一次,她在夢中看到的都是無休止的黑暗與孤獨。

“蘭歸哥哥!”她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掀開身前被子,赤足披發跑出門去。

她撲到那個正好撞上來的溫暖胸膛中,攥著齊蘭歸的衣袖,瑟瑟發抖道:“我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全是水…”

齊蘭歸輕拍她的背,緊皺起眉頭:“那隻是夢而已…乖,我在這兒。”

唐未晞依然止不住地發抖,夢裏真真切切的絕望似乎滲進她的心髒。“那就像是真的一樣。我馬上就要死了,可我什麼也不知道……”

背上輕輕撫摸著的溫暖緩緩傳入胸腔,齊蘭歸的輕語如同夢囈一般溫柔。

但唐未晞看不見的,他眉間的皺起卻沒有半點消減:“回去睡吧,我看著你。”

次日,齊蘭歸送大夫出門。大夫顧盼左右,壓低聲音道:“方才在室內,有些話不敢多說,還請見諒。”

齊蘭歸頷首:“先生照實說便是。”

“唐姑娘這病,看上去隻是夢魘之症,但其中卻有諸多奇怪之處。尋常的夢魘,在夢中作祟,使人夜不能眠。久而久之,體不得息,自會耗損血肉。但卻也,”他頓了頓,“卻也不至於姑娘這個地步。”

“我看姑娘的脈象,氣血虧損十分嚴重,倒像是個久病之人的脈象。姑娘年輕氣盛,但如今臉上也有幾分蒼白之色,這就是氣血不足所致。如今,唐姑娘身體已十分虛弱,長久下來,性命堪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