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忽忽光陰彈指過,陰間永恒不變的暗淡天空下,我和莊嚴談談畫畫的過了兩年。在陰間,鬼不會累和疲倦,也不會流淚和饑渴,日子午休止的寂寞蔓延,百無聊賴。莊嚴即使再百無聊賴,也沒找我當他的模特。幸好沒有,誰會畫一個沒有感情,容貌醜陋的牛頭呢?

每逢年過節,莊嚴會收到他爹送給他的禮物,我從不客氣的分享。我跟莊嚴說我愛你爸。莊嚴笑,抿著的嘴角,象下弦月。

我並非隻會給純然白吃白喝,有謝禮的。

陰間灰色的山下是望不到頭的忘川水,波瀾浩淼,清流如帶,肆意生長的臨江仙,在忘川邊糾結繁衍,花開不敗。忘川水裏沒有任何生物,單調明澈,這兒是個比沙漠更荒蕪的地方。我重操舊業,用臨江仙的花枝編製小小的花籃,成品的樣子象蓬白色的花球,我把這個當禮物送給莊嚴

小小花籃竟引逗莊嚴講起生前舊事,“這東西我見過,學校附近的一家花店就會賣這種小花籃,春天的時候用柳條編,裏麵放幾朵玫瑰或康乃馨,真是賣瘋了。如月也喜歡,我買過送她。我還跟如月笑過店裏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好奇怪,眉毛和眼睛全是向下耷拉的,總穿藍色衣服,如月說她長得象隻哈巴狗。”說著話,莊嚴把花籃放鼻子底下嗅嗅,或者他潛意識裏想聞出點柳條花籃的香氣來吧,隨意與我閑扯,“牛頭,在你做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不記得了,接受鬼差的職位之前,要喝下忘川水,之前的記憶就消失了,鬼差是沒有從前的。”

莊嚴無可不可的點點頭,我想他大概隻是找個話題來聊,並不是對我有興趣。

聽陰司戶籍部的官員說,莊嚴可以去投胎了,上麵撥了名額給他。我為他高興,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莊嚴就會擁有全新的人生。當然,我也不認為莊嚴會很想投胎,說不定,他根本不願意忘掉如月,不願意再世為人,不願意開始新的人生,就象當時放棄投胎機會的我一樣。

果然,莊嚴並無喜悅,他套著校服,坐在滿坑滿穀的畫作裏,一貫冷笑,“做人有什麼好?人最醜最臭了,一堆會移動的爛肉而已,一點都不美。”我沉默,等他下文。過很久,他說,“牛頭,你說得對。”

“哪句話?老子說的話一向再睿智不過。”

“你說,人是最善忘的生物,並且很有重建的天分和再生的能力,象蚯蚓,真是準確。”

我知他何出此言,如月康複了。我去過療養院,跟蹤莊嚴去的,兩年來,莊嚴去過幾次,我就去過幾次。我也見過莊嚴的父親。那個有著俗氣的名字,卻麵目英俊,氣質落拓憂鬱,似足莊嚴的中年男人常常伴在如月身側,讀報,剪指甲,說話•;•;•;•;•;

“我去投胎。”莊嚴說,象跟誰賭氣。

莊嚴投胎那天,我沒送,老子要幹活的。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很痛,我是鬼,已經沒心肺無神經,可有種叫痛的情緒似乎在跟我做遊戲,這一秒還在這裏,下一秒卻又不知去哪裏勾結黨羽,醞釀造反作亂的計劃。我害怕,我不能有情緒的,我怕壞規矩,怕被懲罰。

那天馬麵跟我說,他覺得我這鬼差事幹不長。

我打哈哈,才怪,這差事不錯,待遇福利都好,萬萬丟不得的。說完轉身的一瞬卻倍覺惶惑,這陰間沒了莊嚴,我留下又所為何來?所為何來!

再去溫泉邊看霧,莊嚴赫然出現,“我不能走,我舍不得忘記她。”莊嚴說。

哈,就知道會這樣,我沒話說。有些記憶是沒辦法放棄的,我明白。因為我明白,所以日子繼續,莊嚴畫畫,我賞溫泉。莊嚴畫風有變,他改印象派,把顏料一條條的刷在畫紙上混上許多辰光,或者人知道他在畫什麼,鬼是不知道了的。但莊嚴沒再回去看父親和如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