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芳草(1 / 3)

芳草萋萋

第一章

我向來是喜歡刨根究底和飲水思源的人。此時當我端坐窗前手握笨拙的筆,異想天開地想要把自已的某些深刻經曆著作成書時,時光老人便履行他對每一個世人的職責,毫不遲疑也絕無差錯地把我整個思緒帶回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年的年尾。

時間定格在那年的臘月二十五。一旦記憶的閘門被打開,首先,我腦海裏所呈現的是當時那淒涼的自然景象,畫麵真可謂十分狼籍啊!屆時我所居住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部的江南某一小山村,在已經曆經過兩三個月數百日與日俱增的嚴寒肆意摧毀,那裏大大小小一窺見底的堅硬黃土山丘無論從哪個角度觀看,都不難讓人聯想那是一座座蕭穆的墳墓,而且山丘上稀疏的一蕞蕞底矮枯竭的灌木又如同死屍外暴橫臥,加上偏偏肆無忌憚的北風呼嘯陣陣,鬼哭狼嚎似的聲響淒厲,而這些無不使身臨其境的人們毛骨悚然!黃土山丘腳下都是這兒農民世代耕種依賴它生存的層層梯田,如今這些被翻耕過來霜凍的梯田早已成為名副其實陰淒淒的不毛之地!但這般荒涼可能隻有親近撫弄它的老農們看到犁瓦上一道道凍裂開成片黑魍魍的口子,宛如養料的儲存庫正貪婪地吸收大自然氧吧的饋贈,心底不油些許心慰吧,期望明年莊稼能有滿意的收成!村裏有五口大大小小的堰塘,它們分別座落在地域較為平坦些的梯田之間,以便每年春耕之時能夠全方麵的蓄滿水源灌溉農田。但是現在每口堰塘放眼觀望如同被放大許多倍的黑鍋,每口鍋底都隻盛有一灘淺水。

此時,我依稀看見自已牽著那條已經在我家耕作了四年之久的老水牛去堰塘喝水(冬天耕牛不用放牧)。首先人和牛踩踏在窄窄的田埂上,那田埂兩邊昔日威風凜凜半膝長的毛草早已遭遇嚴寒的摧殘全部匍匐於地,如果草以柔軟示其生,枯槁僵硬測其亡,那麼此時腳底下踩踏的寥寥白色的草莖的確為其骷髏之體!不一會兒,我牽牛繩的手就凍僵了,臉頰也被凜冽的寒風吹打得生痛,但是對此我卻無暇顧及,內心更關心和憐愛的是我身後步履蹣跚的水牛,生怕這頭已步入老年的龐然大物失足摔跤或畏寒倒斃。因為曆年來耕牛無疑就是農村人的衣食父母,它的價值遠遠勝過富人們眼中價值連城的珠寶,所以這兒的耕牛除了上半年辛苦耕作外,在入冬後漫長幾月裏受惠於它對它感激不盡的人類自然而然地會精心飼養嗬護它,甚至不泛有人像對待嬰幼兒般地照料他們心目中真正的神!終於抵達堰塘,又沿著堰腳被風幹的黑泥巴前行了一段路程才來到堰底。於是渴極了的牛兒伸長脖子至水灘裏吸水,可當它睜著雙比銅錢大得多的那雙牛眼掃視到這灘泛著綠色與人悲戚與共的死水時,遲疑了片刻後隻好如同往常樣無奈地咕咕喝下以求活命。

待我萬無一失牽牛回到它的住所後,先不得不把凍僵的手送至嘴邊大口哈氣將之臨時解凍,讓手指能伸曲自如後便盡量快速地栓好牛繩,再鎖上門,然後********地迅速告別室外,直奔向家裏的火爐房了.

這裏,我得介紹一下我家現在的住所——三間瓦房。這所房子座落在一座小山坡腳下,它的建築形狀完全與當地村民們的住房如出一轍,屬於鄂南山寨普遍的飛簷翹角居然貌似古典形建築的那種。其實,這幢房子修建不到五年,房子的每塊牆都是用土磚砌成的,隻是牆壁用泥巴糊過後又用白石灰粉刷過,外觀不泛明亮清爽。房頂上蓋的青色瓦片也是自個兒先打的土坯,再裝進土窯煆燒而成後又經過能工巧匠的一番精心蓋上,乃至簷前屋頂雕琢了一些簡單的龍鳳呈祥作為點綴而已。另外三間瓦房的後麵還有二個附屬體——兩間小廂房,一間廚房,一間火爐房,都由堂屋出入。如此這棟居所對於現在隻有三口之家的我們還算寬敞明亮(正房左右各一間房分別為父母和我的寢室,中間當然是客廳,當地稱它為堂屋)。

這會兒正是晌午時分,我跨進堂屋後便趕緊推開緊閉厚重的火爐房門,來到火爐邊一個位子上坐下,立即傾身將雙手伸至火爐上方烘烤反複搓擦取暖。今天一大清早剛起床的母親可能領略到暖和被子以外的透徹心骨的寒冷,於是在屋後柴垛裏尋來一個十來斤重的樹墩作為燃料,架到火盆架上生起了一時半響不能夠熄滅的熊熊爐火。不一會兒,我周身已變暖和,剛才********畏寒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頭腦又活胳起來,連感覺也陡然變了樣。其實,平時我十分討厭進火爐房烤火,認為一個年青人如果喜歡呆在這裏麵,會很容易將自已進化成為畏首畏尾老態龍鍾的老頭老太。於是這當我準備起身離開剛才給了我急需的溫暖而現在厭膩的避難所,但是我正準動身之際突然咯吱一聲響,火爐房的真正主人——我父親重手重腳地推開火爐房門,跨進後又砰的一聲隨手關上了。毫無疑問父親剛剛起床,平日裏他總要睡到日曬三竿。他在火爐邊我對麵的一個位置上坐下。

為什麼說父親才是火爐房的主人呢?那是家裏現有的三個成員除了我一年之中除非萬不得已才到火爐房取暖,另外母親也由於家務事繁重整天腳不歇地,這樣自然血脈活絡無需特意卸寒;唯獨父親他生來就體弱多病,自然十分懼寒。記得他有幾次在六月酷暑裏患上疾芒,蓋上幾床棉被還冷得直哆嗦,所長可以說家裏的爐火永遠隻是為他一人所備。這時為了父親我想把爐火拔得更旺些,便又心安理得坐穩,拿起擱在鐵火盆架上的火鉗拔爐火,僅一會兒功夫,沒有完全燃燒的樹墩竟劈嚦叭啦猛烈燃燒起來。

借著火焰亮光,我抬眼去掃視父親,隻見他在我拔弄爐火之際,已經卷好紙煙卷裝上煙筒點上火,正叭嗒叭嗒地抽了起來。可見父親進來時沒有遺忘他珍如生命的旱煙袋,他在起床穿戴整齊後首件大事就是吸煙。

然而,這份鎮定劑並沒有讓父親像往常一樣沉迷,享受——在他僅僅抽了那麼幾口後,他從嘴裏取下煙嘴,繼而神情腦羞成怒地盯著他還拿在手裏的足有兩尺來長黑色煙管,胸口極度氣憤難平,仿佛是這個不會說話他平素的寶貝深深地冒犯了他,似乎帶給了他嚴重的災難或毀滅性的東西……

此時,我根本不敢仔細觀望父親的臉,害怕見到他冒火的眼睛,直堅的眉毛和肌肉扭曲的瘦黃臉龐,因為父親生氣那怒火中燒風雨欲來嚴厲陰沉的神情我已司空見慣,總令我望而生畏。不過雖然膽怯,我垂下眼簾可卻無需思忖,就能準確無誤地推測出這次惹怒父親生氣的是他另一個女兒——我的胞姐。

我的胞姐學名方華,乳名巧雲,年長我六歲。半年前,姐姐嫁到鄰村,與娘家僅有兩公理之隔。常言說,“男人怕入錯行,女人怕嫁錯郎”,姐姐的確命苦,她嫁的男人完全與她性情相左,琴瑟難合。可不,昨晚不知為何姐姐又遭遇到了姐夫的一頓拳腳相加的毒打,半夜三更地逃回娘家來。這次我看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她說寧死也不打算再回去。可是,春節正迫在眉睫,在繁文辱節的這片農村,出嫁女兒回娘家過年,先撇開會嫁禍娘家之類的無稽之談,單就有辱門楣這條可夠一輩子注重顏麵,視尊嚴如生命的父親無地自容,何況姐姐又遍體鱗傷。所以據目前情形父親對姐姐的怨恨自然戰勝了憐愛——他對姐姐恨鐵不成鋼,恨她善良,軟弱,無能!毫無疑問他認為正是這類原因導至姐不能在她蠻橫的婆家立足的。“槍杆子裏出政權”針對姐姐的情形父親常引用偉人這句話,他認為姐姐的婚姻覆沒在於她甘願自斃。

爐火燃燒得趨勢不減,藍色的火苗很快將火盆上方鐵鉤掛著的銅水壺裏的水燒開得咕嚕咕嚕地響,我想父親沏茶用的水已備好,該是我溜走的時候了,而這時父親捏在手裏煙管裏的煙已經熄滅,但他難以發作的憤恨嚴厲仍使我惴惴不安——這督促我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火爐房。

常言說女兒是娘的心頭肉,母親對待姐姐遭遇的不公,尤其是麵對姐姐的累累傷痕,她氣憤不已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想而知,不言而喻。但是這次她的痛楚伴著黑夜過去後,晨曦的亮光有助於她將之一切掩蔽心底,表麵如同往日一項一項把家務事做好,徹頭徹尾盡忠於她主婦的職責。

平日家裏大小活計長期被母親所包攬(可見她對待女兒們的疼愛和縱容),加上父親的百事不管,這些導致了我平日裏總處於無所事事中。此時正午,母親把她在廚房裏忙碌了一個多小時準備就緒的午餐一一端到堂屋飯桌上擺好(準確地說這頓飯該是算作早餐——隨著冬日白晝明顯縮短和不少農活被寒冷所減免,村民們很自然依照貫例將以前的每日三餐改為二餐)。見此,我想該是我這個家庭成員略微盡職的時候了。於是,我調整了一下情緒,輕盈如飛地來到我的閨房(以前可是屬於我和姐兩人的閨房),喚我親愛可憐的姐姐出來吃飯。

但是如我之前所料,我的聲聲呼喚除了換來她不斷搖頭絕然拒絕外,嘴裏一個字也無法對我吐露!此時,她平臥在這張曾伴她度過她一千多個寧靜夜晚的木床上,淚水直靜靜地淌個不停!如果說《紅樓夢》一書中黛玉的諸多淚水從春流到冬,但那是有間隙的,可姐姐的淚水是從昨晚一直流到現在啊!以至於我昨天剛洗過的白色枕巾被浸濕個透,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這也難怪姐姐,昨晚才逃離虎口,可憐今天又身陷囹圄(聰慧敏感的她自然完全呼吸到了父親無聲埋怨斥責所充斥的空氣,儼然自已犯下滔天大罪,所以自責,悔恨及肉體的痛苦等交織一起),淚水何不流淌成河啊!另外,雖然一床厚實的被子罩住了她齊頸以下身子上的傷痕,可僅額頭上被劉海遮蓋了一半和嘴角邊的兩處青紫於傷就足以讓她難以見人!因此,出於對姐姐的真誠體貼,我不再堅持叫她起床出去吃飯,我想眼下她需要的是躲避獨處療傷,食物隻能給予她體能的力量,而沒所心靈的慰藉怎能缺乏眼淚的充斥啊!

於是接下來我走到火爐房叫父親出來吃飯。“吃飯,爸爸!”我倚著門故作輕鬆地喊道。

“嗯”,父親唇齒未啟重重地應了聲,他站起身尾隨我走了出來。

我和父親一前一後來到堂屋餐桌前各自坐下端碗吃飯。今天朱紅色方型的小餐桌上擺滿了盛著各種菜的白色瓷盤,大概有七八個菜。平常我們三口之家進餐能有三四個菜已算是足夠豐盛的了,可見這是母親別有用心心疼姐姐為她所備至的,就像酸辣土豆絲,野蔥煎雞蛋,山藥蛋燉臘腸,芙蓉蛋等都是姐姐以往喜愛吃的菜。忌料父親端起飯碗兩眼一掃視到桌麵,“哼!”他像是被挑釁神色怒悻悻地道。

這時母親活忙完解下圍裙走至餐桌前坐下準備端碗吃飯,但她的一隻手剛伸至桌麵陡然發覺桌邊隻有三人在座,缺少了眼下她正心疼不已願意挖心割肝她吃的大女兒,馬上縮回手去,起身欲去叫姐出來吃飯。我見狀,立刻傾身向她扯住她的一處衣角,忙不跌地製止道:“媽,姐姐剛才我已去叫過了,她哪裏肯出來吃飯,哭得仍厲害,眼睛腫得像桃子。”

“哼,哭,光就知道哭!”父親卻接話說,“我看她哭的日子真還長著哩,愛哭的哭一生,喜笑的笑一生!”

“你——你怎麼能詛咒自已的孩子!”父親的話音未落,母親已被深深激怒,她氣得簡直身子發顫,對父親怒目而視。以往父母親唇舌相戰,隻要父親一使出尖酸,刻薄,諷刺,奚落之類的利刃,母親便情不自禁,無所適從。這當,父親見母親喝下他備好的毒藥,馬上將手裏的飯碗砰的一聲往桌上一擱,筷子任意一摔,霍地站起,威風凜凜毫無顧慮地朝母親發泄他的滿腹怒火。他指著母親的鼻尖大聲訓斥道:

“我不對,就你好,你說說你的能耐到底在哪兒?經你一手調教的女兒她的出息又在哪兒?依我看“龍生龍,鳳生鳳,老鼠下崽會打洞”。我看你徹頭徹尾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想一想你一生中何曾有做過一件聰明事,卻總是滿腹委屈,哀傷,好象自已生活在冰窖,而隻有身邊的人才是置你於死地的人——要是言語偏重了些,或是直接指出和糾正錯誤,你無論如何都會象隻被打的狗,總要跳出來狂咬他幾口,從不認為是為自已好,為整個家庭好,從不想想他這都是何苦來著?從來,在你看來,婚姻生活該是甜蜜溫馨沒有半點波折的,所以從一開始你體會不到感情的曼妙你就整天價的哭喪著臉,凡是身邊有相親相愛的夫妻你就羨慕得要死,你希望你的男人像那些男人愛她老婆一樣疼愛你,聽你的話,一切以你為中心。難道你就沒設身處地想一想我同你一樣是個大活人,而且是個男人,有你同樣的需求?可是你除了能幹些體力活外,為我又做過什麼——因為我不能使你依賴——你內心一味的怨恨指責!既然你心不甘情不願的,為什麼你又不選擇離開,去追求純粹的你心目中的那種生活,不過那樣更好,哼,你就可以看看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如願的生活,到那時你徹底失望才會反省,發覺自已全身缺陷根本不配享有。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沿著錯誤的路徑前行,如果是自已生得蠢你完全可以借鑒別人的生活,以周邊的某些女人為榜樣,比如大隊支書羅先坤的老婆友珍,你看她對丈夫言聽計從,說話輕言細語,更別提她的處事為人了,那可是八麵玲瓏無懈可擊,是她丈夫不可多得的賢內助,設想如果沒有她這樣的好妻子,他能當得了二十來年的書記嗎?總之,還是我以前說過的話,一個人通過他所做的事就能判斷出這個人有多聰明,而不是靠他嘴裏說的如何了不起,所以我才會總罵你是世上真正的笨女人,盡管你從不承認,嘴裏呱呱大叫,可事實勝於雄辯,今天你該確信了吧,‘栽花向陽,養女像娘’,巧雲活脫脫就是另一個你,而且命運會比你更淒慘——嬌生慣養,自負,玩固,她的思維還停在兒童時代的天真,現實生活從未想過涉及,那麼摸滾打爬就別嗜想了,這樣的女兒如同廢物,你還全不以為然吧——以前看到她健康活潑的外表,就當她寶貝;如今見她傷痕累累,就隻知道心疼不已;唉,都無法可治!無法可治啊!”

父親沮喪地停頓下來。

“噢,你的這番長篇大論也許某些不知情的外人聽起來句句有理,表明了你個人有多麼睿智,偉大,了不起,可是對於了解你的我來說你就不算是人——如果教育孩子算作我一個人的職任,那麼孩子的父親既不聾不瞎不啞是故意不履行他的職責了?”與父親麵對麵的母親終於在父親閉了嘴才開始高聲申辯,可憐的她思維總圍繞著父親中傷的語言,像被法官定下罪名的犯人內心始終不服判決正在激烈反抗一樣——眼睛一邊直盯著父親,希望能直接獲得他的根本轉變。“而說到這些,我的苦衷任誰也無法理解,想想巧雲出世起,她的吃喝拉撒傷風感冒你管過沒有?等到她到了上學時期,我想你該派得上用場了——叫你教她學習課本上的文化知識,可你橫堅指點過嗎?還說學習得靠天賦;前兩年在她的婚姻大事上麵,你又了解她的意願並順著她的意願了嗎?還說什麼女兒是菜籽命,落在肥處便好,落在瘦處是她遭殃,結果呢,現在倒好,不僅埋怨我也埋怨孩子。另外,你說人家友珍無論哪方麵都好,我比不上她,可拿你跟她的男人比,你不僅短他半截——那人才是頂天立地一言九鼎的男子漢,甭說他在村裏無人匹配的處事能力和魄力,辦完工事回到家後他哪一天不是幫助老婆雷厲風行地幹農活,有好多次天漆黑了我還見他在自留地裏忙活,你說有這樣的好男人又怎能不讓每個真正過日子的女人心裏暖和而欽佩他愛慕他,心疼他呢?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已徹底把你看清楚了,讓你的那些自以為是的金口玉言統統見鬼去吧!剛才還說什麼一個人做事聰明這人才算聰明,可你從不做事該給你怎麼定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