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1 / 3)

第五章戲謔隨意紅雨憤心,嗔癡貪嘴翠娘懷愁(下)

清晨的陽光和煦溫柔,夏時晨起,竟攜著一股淡淡的清涼,在江陵城上慢慢鋪開。

“啊!救命啊!媽媽饒命啊!”晨起的芙蓉閣裏傳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細聽之下才發現聲音是脆生生的,想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光景,路過的人不覺為那孩童惋惜,心裏也在奇怪,這碩大院子裏的媽媽不就是芙蓉閣的梅媽媽,平日賢淑大方溫婉有禮的表麵下怎會有這般凶狠的行徑?!果然,人不可貌相!

“啊!媽媽!媽媽!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芙蓉閣後院的老槐樹下,一個很是瘦弱的少年快速地跑著,俊秀的五官因著額頭滴落的汗珠染上一層霧蒙蒙的神韻,身上一件皺巴巴的黑衣在白日裏很是紮眼,後麵跟著一個手持雞毛撣子的散發女人,烏黑的發絲因為跑動漫天飛舞,遮住了整張臉龐。散發女人身上隻有一件白色褻衣,看得出晨起很是匆忙。腳下的繡花鞋半拖著,使得腳步有些踉蹌,右手一把通體插滿發亮雞毛的撣子直豎著,在陽光下閃著璀璨的激昂。

少年在前跑著,散發女子在後追著。突然散發女人右手一揮,撣子揚起又落下,在少年身後幾步處響起獵獵的風聲,實在是有些駭人。“哇,媽媽饒命啊!”仿佛那撣子落在自己身上,少年叫聲很是淒厲。

芙蓉閣後院很是空曠,隻有少年和散發女人。原本在芙蓉閣後院的一眾小廝丫鬟隨著兩人奔跑的勢頭被哄到前院,相通的大門隨之緊閉,門外眾人可算是隻聞其聲未見場景,聽得那一聲接一聲的慘叫,臉上止不住地擔心,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丫鬟中一個看上去有些年月的丫頭默默垂淚,見者無不心疼,想著他們感情一定很好。隻是那低頭間眼裏滾著的,是明顯的若有所思。

後院少年和女人依舊維持著那樣四五步的距離慢慢跑著,隻是偶爾女人揮一下撣子,少年便隨之哀嚎幾聲。從頭到尾,散發女人都不發一聲,很是機械地奔跑、追趕、抽打。少年跑得輕鬆有條不紊,隻是神情、話語滿布淒慘,那嚎啕宛若遭受酷刑般聲嘶力竭。發絲遮掩下女人的額頭滲出汗珠,臉上有些苦色,腳步也漸漸慢下來。像是有所感應,少年轉了個方向,直往後院大屋跑去,散發女人隨後跟上。大門緊閉,萬籟俱靜。

聽不到聲響的眾人開始探頭探腦,直到發現不會有什麼動靜才各自散去。隻是仍舊邊走邊聊,早晨的一幕衝擊頗大啊!

“梅姨你說咱這樣能行嗎?”大屋屏風後緊靠著一張梨木雕花的床榻,上麵一方矮幾,幾上擺著各色茶點。黑衣少年坐在矮幾一側,咂摸著茶點樂不可支。“不行也得行!哎喲喂!我這把老骨頭可算歇這兒了!你說你就不能少跑點,也體諒一下遲暮的苦楚啊!”散發女人揉著腰,側臥在矮幾的另一側。

“你看啊梅姨,您一點都不老!”少年伸手撩開女人的散發,露出一張柔美豔麗的姣好麵容,拽出袖子擦了擦女人額角的汗漬,兩人相視一笑,“要不多跑幾圈怎麼知道會不會被看到啊?辛苦一場,不能白費了啊?”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這把老骨頭啊……”梅姨不甘心地又揉向自己的纖腰,眼見少年拾掇起點心的速度有些眼紅,迅速坐起撲向點心,待到抓著盤子直往嘴裏送方才滿臉笑意。

“嗨!梅姨,給我留點!我都好久沒吃過東西了!”話是這樣說,少年卻沒有想要爭搶的念頭。“話說梅姨,您剛太不入戲了。您應該凶狠地大喊,呔,你個不務正業的臭小子,我打死你,我……”

“你扮柔弱,我就凶狠啊?!沒良心!”梅姨眼角直抽,撇撇嘴又再說道:“身為女子,要懂得輕聲細語,溫文儒雅!更何況是身為芙蓉閣老鴇的我啊!要淑女!懂不?”“嗯!淑女!”也不知是誰跑起來跟不要命似的,整個跟瘋子似的,“梅姨,你怎麼就肯定咱這院裏有外人?”少年看著矮幾上的點心若有所思。

“除了自己人,不都是外人嗎?”吃著點心的梅姨含糊其辭地開口,有些不以為意。“我說正經的呐!”揮手就要奪下梅姨手中的盤子,梅姨側身一躲,少年撲空。梅姨幸災樂禍道:“我說幽夢,武功退步了啊!”“還退步?”瞥見幽夢忽而變得興味的大眼睛,“別!梅姨說還不成嗎!”護住盤子的梅姨心虛不已。

望著頗有些護犢樣子的梅姨,幽夢好笑非常。人過三十仍然豔麗照人,想必是非梅姨莫屬。晨起必有點心相伴也絲毫不改婀娜身姿,梅姨也算個特例。除了很是鄭重地規劃芙蓉閣,大多時候都是端莊之下的機巧玲瓏。連給四大金枝起名都是別具匠心,舞、文、弄、墨,幽夢很是恣意地笑過一場,結果自己就成了最末的潑灑,幽墨!可謂歎之晚矣。

“我覺得芙蓉閣也算上下一心,雖然花魁年年換找不準性情,但看上去也不難相處啊!”

“你還真是……好,相,處啊!”梅姨頗似感慨地看著幽夢那雙玲瓏的大眼睛,因為畫技出類拔萃,便學上了易容,每次不把自己往非人上整還不樂意。花魁之夜就把大堂弄得烏煙瘴氣,完了連個影都沒有。把她綁在樹上,一來撇清親密關係,二來也算曉以大義。誰知道她又跑出去把雪月攪得人仰馬翻。七煞之首的煞北老兒偏在那一夜不見蹤影。即便大街上傳著什麼十二兩大俠勇猛無敵,想也知道雪月不會就此作罷!真真是頭疼啊!

“梅姨!您別那個表情啊!”看到梅姨愁苦哀怨的表情,幽夢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傷天害理天地不容的大事一樣,想著自己隻是走動走動,走動走動!便徑自安下心來。“你有沒有懷疑的對象?花魁?還是誰?”

“暫時還沒有!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最近江陵城很不太平啊!”梅姨放下空空的盤子,有些老生常談似的扯了扯衣袖,正了正坐姿。幽墨撇撇嘴,“江陵太平過嗎?雪月就不算了!邱家可是實實在在的坐地戶,那般亦正亦邪還不定捅出什麼事呐!”

“那你沒事就少往外跑!”省得回來還帶著一屁股難了的事。

“不跑能成嗎?我可是聯係各個生意的樞紐,樞紐!少了我能成嗎?”話說跑跑也才有消息啊,三年都過去了,雖說也不是那麼趕緊,但好歹做些什麼才不會那麼感傷。說來最近老是想起小爹爹,難道年歲不饒人,自己也開始緬懷過去了?要不要抽空回去一趟,搖搖頭,還是算了吧,路途遙遠不說,以小爹爹的性子,沒準回去了就出不來了。

“是是!你樞紐!你重要!”看著幽夢突然間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些奇怪,尋思著諸多緣由,不禁語重心長道:“你那邊有消息了嗎?”

“啊?什麼?”看著幽夢怔忪的表情梅姨好笑起來,“你的東西啊?!”

“啊?那個啊?”幽夢眼神猶疑,初入江湖還不覺得,直到自己初掌芙蓉閣外事,直到行走於各個角落。“起死回生,稱霸江湖”,多麼了不得的預言啊!撐起預言的卻正是自己要找的東西,這無疑平添了諸多阻力,也增加了找尋的難度。據說十多年前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就是雪月山莊。忽然不想在這上麵多加思量了,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有機會就混進去徹底摸清楚,總好過每日偷偷摸摸卻仍舊找不到線索。

忽然想到總是嬉笑隨意似乎萬事萬物都不在心上的梅媽媽,“梅姨,您有在乎的人嗎?”一句話瞬間凝住了梅媽媽臉上的興致勃勃。

是有多久了……三年前聽聞一絲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出外找尋,結果就帶回了幽夢。在這孩子身上仿佛就有那人的影子,雖然這孩子實在比不得那人的老成穩重,但那般不相讓的善良,不言棄的執著,也隻有在那人身上才能看的到。在乎嗎?是在乎的吧。隻是在乎了近二十年,那人從不知道。如今連個信都沒有,這般在乎的心情要在何處安歇。梅媽媽看向幽夢的眼神忽然間滿布柔情,“我在乎啊!不就是你嘍!”

幽夢驚愕地站起,神色慌亂,“那個……我還有事啊,先走一步!梅姨回見!”聲音飄在大屏風的轉角,一閃而過。玩世不恭突然變作蝕骨柔情,任誰也吃不消啊!

“嗨!忘了問他這幾天都去哪了……也罷,他想說的時候應該就會說了,平安就好啊!”徒留梅媽媽一個人坐在榻上小聲嘀咕,不知是想到了誰,整張臉立現女兒家的羞怯,眼角柔情密布。

“過來看哦!過來看!新上來的什錦小玩意,外麵帶回來的東西,絕對包您滿意啊!”主街側麵靠著西瓜攤有一個新擺上的攤子,攤子上零零總總堆放著許多個精致的小物件,攤主熱情非常,大聲做著解說。

要說這江陵城什麼都好,就是往來不很便利,環繞著群山峻嶺,外還圍著長長的九江。九江,顧名思義,九條大江彙聚,在這裏出現交彙,生生地斷了江陵的一些貿易。小物件,便是其中之一。小物件,不精致吧賣不出去,精致了成本大盈利小,大家做生意就想圖個無本萬利,最少也要有利可圖,自然不會有人為了蠅頭小利跑這來販賣。所以在主街上出現擺攤的小物件,況還是精致的物件,眾人很是疑惑,擠擠嚷嚷著卻不願上前。

一時攤前零落。

“哎,這個怎麼賣?”一雙白淨的素手伸出,淡淡中夾著一縷幽香,攤主抬頭,對上一雙貓兒似的雙瞳,小巧的鼻子下點著丹紅的朱唇微彎,皮膚不是白皙的那一種,但卻帶著某種蠱惑般讓人忍不住親近,身上煙攏水袖腰係緋色蝴蝶的拖拽長裙,隨風輕揚的下擺襯得來人有些遺世獨立,仿佛即將乘風而去,顯得愈發可人。小夥一時看愣了。

“哎!問你呐!這個怎麼賣,發什麼愣啊!”女子出口,夾著理所當然的強烈氣勢,和周身的裝扮很不匹配。

“呃……那個……”妙齡少女從來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何況攤主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夥兒,登時臉就通紅了一片,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話也有些支支吾吾,含糊不清,“那個那個……”

“別愣著啊!嗨……你倒是說話啊!這個怎麼賣?”女子氣急,伸手推嚷著小夥,“你居然臉紅了?!就你還對著本小姐臉紅,你知不知道禮義廉恥啊,拿著,本小姐不要了!”女子脾氣實在很不好,看見攤主小夥臉紅的模樣,像是見到某種惡心的物什,滿臉嫌惡地丟開手裏的物件。物件脫手,攤主沒反應過來,隻聽“啪”的一聲,一隻描畫的紅翡翠簪子摔在地上,已然四分五裂,連修補的餘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