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他怎麼都料不到,自己會被送進精神病院裏來。他想,他的親戚朋友們一定是把他當成《狂人日記》裏那個終日胡思亂想的主角了。為此他感到莫大的冤屈。他十分堅定地認為,自己其實是電影《回魂夜》裏的Leon,是因為擁有了這些凡夫俗子所不能輕易理解的某種超能力,才被看作神經病的。

他百無聊賴地觀察著和他同住一間病房的病友。一個頭頂禿得像太陽的青年人正無比陶醉地哼唱著貝多芬的《月光曲》,手指還煞有介事地作著彈鋼琴狀。一個胡須茂盛得堪比馬克思的老者和一個手執羽扇,貌似在模仿諸葛亮的中年人在慷慨激昂地討論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屈原的《離騷》之間的關係,還時不時地開懷大笑。這真是一群高智商的神經病,他欣慰地想道。

突然,一隻蜘蛛毫無預兆地爬到了他的腳邊。他馬上意識到,這隻蜘蛛很可能是來向他通風報信的。他疑神疑鬼地向四周瞥了瞥,然後故作神秘地低下頭,對此蜘蛛輕聲道出了《國產淩淩漆》中的一句台詞:“原來是你!怎麼樣?沒有被人跟蹤吧?”話音未落,一個路過的白衣天使就毫不留情地將這隻蜘蛛踩在了腳下,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徒留蜘蛛的屍體孤單地在地麵慘不忍睹。他目瞪口呆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像《唐伯虎點秋香》中的唐伯虎那樣,拈起蜘蛛的屍體,歇斯底裏地對其哭喊道:“小強你怎麼了小強?小強你不能死啊小強!我和你同甘共苦二十多年,想不到現在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他那震天動地的哭聲讓整個病房的人都動容了。他的病友們不約而同地望向他,然後深情款款地對他說:"神經病啊你!"

許久,他都未從失去一隻蜘蛛的悲痛中緩和過來,腦中一直回旋著林宥嘉的一首歌曲:“蜘蛛正要告訴我誰是內奸,就被護士假裝不小心踩扁……”這首歌的名字叫《四號病房》,可他身處的卻是七號病房。這與他主觀營造的情境不太符合。此類理想與現實脫節的狀況讓他陷入了深深的落寞之中,不能自拔。他不禁如郭敬明的一本不知道什麼小說中描寫的一般,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精神病院裏日複一日的單調生活使他感到惶恐。他感同身受著王小波寫在《思維的樂趣》中的一段話:“我是個年輕人,但我害怕這樣生活下去,衰老下去。在我看來,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他想,他不能再在這個鬼地方呆下去了,他要像《肖申克的救贖》中的Andy

Dufresne那樣,越獄!他就是這樣,總喜歡模仿各類文藝作品中的橋段,而從來不管藝術與生活的落差有多大。比如說,他身處的不是監獄,而是病房。他通過各種渠道弄來了一個鐵鑄的匙羹和一張巨型的海報。每到深夜大家都已經熟睡時,他就悄悄地用匙羹在鄰近他床鋪的牆上挖洞,天亮後再把海報貼在洞口處掩人耳目。他想,長年累月,他一定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堵牆掏空,然後他就可以通過洞口逃出這所萬惡的精神病院了。每次想到這裏,他的心裏都會有點小激動。

深夜是一個人情感最脆弱的時段,精神病人也不例外。在挖洞過程中,他時常會回憶起自己短短二十年的生命曆程。

他天性孤僻,自幼不太合群,經常被小夥伴們排擠,所以他隻好更多地從人類共享的精神財富中汲取樂趣。《安徒生童話》告訴他做人要善良;動畫片版的《封神演義》樹立了他上天下地的偉大理想;魯迅先生的《三味書屋》引誘他在課桌上鄭重其事地刻上了一個“早”字,結果他被班主任罵得夠嗆。他終日在精神世界裏遨遊,以致把文藝當成了生活本身。他漸漸習慣於為生活設置劇情,並期望一切都能沿著他所設置的劇情軌跡走。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這個特征越來越明顯,而他接觸的文藝作品也越來越高端。

在初中升高中的考試中,他發揮得一塌糊塗,最糟糕的是他的語文作文跑題了。作文的要求是“談談你在成長路上的三個重要竅門”,結果他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三重門》的讀後感。由於這個重大失誤,他隻考上了一所三流高中。他爸媽對此怒火中燒,可他非但不以為然,還對他們吟了一首柳永的《鶴衝天》:“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他爸媽發現了他的異常,並增加了對他精神世界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