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一個炎熱的夏天,太陽如同巨大的火球吊在當頭,烘烤著安徽北部邊緣僻靜的林山坳。林山坳四麵環山,山上裸露著光禿禿的岩石,這些岩石也像坳子裏的男人們那樣,似乎早已被外麵的世界所遺忘,顯得幹枯、寂寞和滄桑。

坳子裏的人們大多很窮,很多家庭一代代的貧窮著,或者幹脆死掉。那些成年的漢子們往往傾全家之力才能蓋上幾間像樣的瓦房,再費上九頭牛那麼大的力氣娶來一房媳婦,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坳子裏過上一輩子。剩下那些特別窮但是還沒有窮死的光棍漢們,一生隻能可憐巴巴看著別人家的媳婦過過眼癮,饞貓一樣地默默吞咽著口水,直至默默死去。

嚴格說來,林家哥倆就屬於那種特別窮,但還沒有窮到死掉的那種,比起他們早已死去的六個同胞兄弟姐妹們真不知道是幸運呢,還是悲哀。死去的那些倒是特別會死,從老二到老七順溜兒死下去,留個老大林大金不死,留個最小的林全來不死,竟然使得這個小家看上去仍然不失完整。林大金今年眼看四十了,就是因為窮所以也就理所當然的打著光棍,如果不出意外,林全來也會沿著哥哥貧窮而孤獨的軌跡匆忙而毛糙地了此餘生。

一日,林全來和哥哥林大金早早的從玉米地裏鋤草回來,閑來無事便待在一棵高大的石榴樹下與一幫光著膀子打牌的漢子們東拉西扯。旁邊的路上時不時走過坳子裏的某個娘們,林全來的雙眼就會不聽使喚地投去**的目光,然後舔幾下幹巴巴的嘴唇,直到那個身影完全消失,腦海裏仍要反複回味一番。

突然,一陣喧鬧聲從遠處的一所院子裏隱隱傳來,於是,就有陸陸續續步履匆匆的人影聚集過去。

“哥,那邊弄啥事來?”全來好奇地問。

“我哪裏知道。”大金表情木然。

“咱看看去吧?”全來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鼓動大金:“反正也是閑著,說不定真有什麼新奇事哩!”

“能有啥新奇事哩,幾輩子人都待在這個窮山坳裏頭,沒聽說過誰見過新奇事!”大金說著,懶懶地站起身,扛上鋤頭,朝喧鬧處緩緩走去。全來見狀,彈簧般跳將起來,屁顛屁顛地跟在大金的屁股後頭,邊走邊踮著腳尖往前張望。越走越近,喧鬧聲、嬉笑聲甚至夾雜著啼哭聲就越來越清晰。“說不好,還真有點什麼事情哩!”林大金腳下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院子裏,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哥倆找個隙縫擠上去。圈子的中間擺著兩條長凳,凳子上坐著六位二十歲左右嫩蔥白般水嫩水嫩的姑娘,看衣著打扮都不是坳子裏的人,坳子裏窮山惡水,長不出這樣俏模樣的人兒來。全來瞪大的眼珠子,就像頭頂上的太陽,呼啦啦能噴出火來,嘴裏的唾液好像坳子裏長年流淌的泉水,汩汩地冒將出來。裏頭的姑娘們似乎被火辣辣的目光燙了似的,畏縮的緊緊依偎而坐,不時發出嚶嚶的聲聲啼哭,儼然一隻隻讓人憐惜的山林雛鳥,楚楚動人。

“父老相親們!”一個站在圈子中間、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硬聲說到:“父老相親們,大家不要光是看,有誰家娶不上媳婦的,趕快回去拿兩千塊錢來,一手交錢,一手領人,晚上就能睡上香噴噴的熱炕頭!”

“兩千塊錢?俺們十年八年的辛苦錢哩!”

“這麼多錢,能買好幾頭大黃牛了!又能犁地,又能下小犢子。”

……

周圍的漢子們你一嘴,我一嘴的議論著,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一直盯著的地方。

“不買的,就不要擠在這了,想買的人多著哩,讓想買的進來,隨便挑,隨便挑!”墨鏡吆喝著。

全來眨巴眨巴瞪得發幹的大眼,扯了扯大金的胳膊:“哥……”

大金頭也沒回,嗓音沉沉地說道:“扯啥來!”

“哥,我想買一個……”全來囁嚅地說,聲音和山裏的蚊子一樣細小。

“你買?家裏那點錢一共還沒有一千五百塊,天天數,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金恨恨的低聲吼道,不知道是恨弟弟的異想天開,還是對哥倆貧窮的命運感到無奈。全來的目光隨即暗淡下來,壯實的身板萎縮一團,像一隻強壯卻受了傷的狼。

“便宜點吧!俺們坳子裏窮!”有人喊了一嗓子。

“是啊,是啊!便宜點吧!”漢子們一陣騷動。

“還便宜?活該你們一輩子打光棍!這都是大活人哩,兩千塊錢還嫌貴!”墨鏡鄙夷的掃視了一下人群。漢子們於是就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地不再說話。

這時,一個漢子撅著屁股悄悄退出人群,撒腿就跑!所有人一下子都怔住了,旋即好像都猛然如夢初醒一樣,又有幾條漢子衝出來,撒丫子狂奔而去!剩下的人們立刻顯得焦躁不堪,林全來也用力地攥緊了拳頭,掌心的汗水涔涔滲出。這時,林全來似乎感到哥哥拿手肘輕輕碰了碰自己,轉頭看時,就見林大金牙關咬得緊緊的,牙縫裏慢慢蹦出一句話來,雖然聲音很小,但在全來的耳邊無異於平地驚雷!“全來,你腳快,回家,拿錢!”沒等林大金說完,全來早已竄出幾丈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