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是當真打著不管他的主意,無奈冰涼手指輕輕扣住她手腕,她掙了兩下竟沒能掙脫。
霍川順勢極其自然地於她十指相扣,起身立到她身旁,“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說一句,你以後就是我的眼睛麼?”
他的手掌結實硬朗,與宋瑜綿軟的纖手不同,酥麻的觸感從相貼的指縫中傳便全身,奇異的感覺彙入心頭。宋瑜下意識收縮,尚未動作便被他這句話震撼得口不能言,這是哪兒跟哪兒,誰要說這麼肉麻兮兮的話?
她無意間嫌棄地咦了一聲,身子一抖,細微的聲響被霍川敏銳地察覺,便見他行將轉晴的臉上出現一抹翳色。
宋瑜是個很靈活的人,見他露出不高興,自然要順著他一些,“我不當你的眼睛,因為我是你的小棉襖。彼時我貼父母的心,目下嫁到侯府來,隻好貼你們霍家人的心了。”
此話不假,她很實在,既然已經嫁給霍川便準備同他過一生一世。哪怕目前並不能完全接受他,但心裏也會告誡自己,勸服自己。
這句話果真讓霍川高興不少,他舉步往外走,“不必管其他人,隻貼我一個人的心足矣。”
宋瑜真想對他傲慢自大的背影吐一吐舌頭,怎奈抬眼往門口一睃,便見霍菁菁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木訥訥地覷著他倆。待捕捉到宋瑜探來視線,裝腔作勢地扶著門框倒像一旁,發出受不了的聲音。
不曉得她在門口聽了多久,宋瑜有些窘迫地看著她,抿唇頗有些埋怨的意味。
霍菁菁拿絹帕掩唇,朝他倆擺了擺手,“不必在意我,你們兩個新婚燕爾,我可以理解。”
霍川蹙眉,毫不客氣地詢問:“你怎麼還沒走?”
她不是一般的沒眼力見兒,到了如此境地都沒打算離去,反而挽住宋瑜另一邊手臂,“我原本就有話同阿瑜說,是二兄你橫插一腳。”
說罷搖了搖頭長籲短歎,“雖然我知道你舍不得阿瑜,但總要分給我一些時間,哪能一天到晚膩在一起呢?”
說罷笑吟吟地向宋瑜尋求支持,“阿瑜,我說的對不對?”
兩邊都不好得罪,宋瑜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她打定主意不回答這個問題,殊不知遲疑便釀成大錯,霍川麵無表情地鬆開她的手,冷聲喚來明朗:“回忘機庭。”
忘機庭是他們兩人的院落,起初宋瑜不明白何意,怎麼起了個如此六根清淨的名字。後來霍川對她解釋才明白,顧名思義,忘機便是忘卻心機,回歸本性的意思。宋瑜禁不住對他有些另眼相待,陰寒的外表下藏了顆赤子之心,真是個怪人。
不容她多想,霍菁菁已經攙著她往外走,“今日你沒見著祖母,她在山上待了月餘,是個極和藹可親的人。不知祖母何時才能回來,你若是想見她,我可以帶你前去。”
宋瑜腳步微微一頓,旋即不動聲色地跟上去,“我才入侯府,還有許多規矩學習,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祖母既然在寺廟留宿,必定是塗個清淨,不樂意被人打擾的。”
霍菁菁歪著腦袋想了想,“你說的也對。”
轉過一道月亮門,不知不覺兩人便已到達忘機庭門口。轉入浮雕萬馬奔騰影壁,便見院內桐樹旁擺著一張彌勒榻,榻上斜躺著一人,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懶怠地乘涼。臨近晌午,日頭漸烈,頭頂蓊鬱樹葉在地上打下一片陰影,碎金一般的光影稀疏打在他身上,整個人身上都鍍了一層朦朧的光。
霍川半張臉被陰影遮擋,他薄唇微微抿著,饒是如此都好看得令人心悸。身旁明朗不停地搖著蒲扇,頭頂冒出一圈細密汗珠,他隨手擦了一把抹在身上,繼續老老實實地搖扇子。
霍川今日無事,日後幾日都沒甚大事。蓋因眾人都知他才大婚,隻消不是重要的事都酌情往後推延。誠如霍菁菁說的那樣,新婚燕爾,大家都能理解的。
世子之位需要請封天子,加上他身份始終名不正言不順,辦起事來總歸不大容易。況且大越法律有規定,外室生子即便得到家族承認,最多隻能獲得極少一部分財產,並無繼承爵位的資格。
是以霍川若要堂堂正正地封為世子,需得先將他的母親納入侯府才是。
可惜他的母親唐氏,早在十多年前便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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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天氣委實燥熱難耐,宋瑜隻穿薄衫都禁不住香汗涔涔,尤其看他這副愜意模樣便益發地熱了,下意識以手做扇。她沒有樹蔭遮涼,是以舉步與霍菁菁一並進入堂屋。
霍菁菁一路嘰喳不休,清脆的嗓音很有特色,霍川一定能聽到她聲音才是。
然而兩人從他身旁走過,非但沒引起他任何反應,他反而抬手遮住眼睛,下頷繃起露出不悅。
宋瑜也是有脾氣的,方才他在堂屋無緣無故對自己甩臉子,眼下又對自己不理不睬……隻有他會發怒嗎,她心裏也不痛快著呢!
在宋府哪個不是言聽計從地哄著他,就連宋琛那個處處與她唱反調的,關鍵時刻都知道護著她。唯有他,一次次對自己發脾氣還不覺愧疚,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著實使人惱怒。
宋瑜三兩步上前來到他跟前,奪過明朗手中的蒲扇,末了覺得不解氣,又踢了他的小腿一腳,拔腿便走。走了一半覺得有事忘了做,踅身重回他跟前,仰頭重重地從鼻子裏出一口氣:“哼!”
霍川蓋在雙眼上的手總算放下,稍微一動宋瑜便已跑遠,這個敢做不敢當的膽小鬼。
她腳步聲漸次遠去,霍川低落的心情豁然開朗,垂眸翹起唇角,輕輕地嗬笑一聲。
“傻。”
連明朗都被宋瑜方才那一番舉措驚呆了,愣愣地立定沒能回神,手上空空如也,蒲扇早已被她奪了去。
悶熱夏風十分應景地從樹下穿過,頭頂蟬鳴不絕,聽久了有種別樣的安逸。
明朗連忙表態,“小人再去另找一把。”
天氣如此燥熱,若是沒有蒲扇打風,實在熬不過去。霍川不置可否,重新躺回榻上閉目養神,明朗幾步便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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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老夫人年過六十,因常年吃齋念佛的緣故,身子仍舊硬朗精神。
是個十分和藹親切的老人,尤其疼愛霍菁菁和霍繼誠這對兄妹,可想而知嫡孫逝世對她打擊多大。她尚未從悲慟中緩過勁來,便得知霍川要回來的消息,一時間百感交集,索性到法音寺靜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