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節
打發走結巴三,汲長水進了後院。
後院是個四合院,院子裏有口井,井口壘成八角狀,井台上放著井繩、水桶,另有一根稍細的繩子垂在井中。
汲長水的父親已經過世,母親還病病歪歪地拿求生的yu望對抗著死神的臨近。正堂屋是客房兼老太太的臥房,前出後廈,廈廊上擺著幾盆ju花,ju花枝葉茂盛;東廂房是汲長水夫妻的臥房,西廂房是大兒子汲俊平夫婦的臥房,臥房南鄰酒樓的廚房,北側又開一平安門,向北可通後院,向南可達街麵,是汲家的側門,平時大門緊閉,僅供車輛出入。
汲長水走過平安門來到後院,後院有一排正房,老二汲俊亭和老三汲俊忠住在那裏;東牆處是一溜庫房。在東北角上有一台石磨,旁邊的架子上掛著一個做豆腐用的吊包。
大兒子俊平正在和媳婦桃花做豆腐,夫人汲井氏在旁指點幫忙。
“俊平——”
“噯,爹,有事?”
“天快晌午了,你到前頭去吧。”
“噯——”
汲俊平答應一聲,跟在爹爹後麵來到廚房,爺倆操刀擇菜,開始為上午的買賣做準備……
因為這天是聚首城的大集,酒樓來的人格外多,汲長水在廚房忙著炒菜,汲俊平跑進跑出地端菜送水,李寶財則在上下兩樓招徠客人。
晌午過後,一個五十來歲的小腳老太太急匆匆地來到“口口香酒樓”前,她抬頭看了一眼高大的酒樓,抬腳剛邁上第一個台階,聽得裏麵劃拳叫嚷得熱鬧,不由得猶豫了,略一遲疑,又慢慢地退下台階走到牆跟前,悄悄地向酒樓裏瞅了瞅,凝重的臉上布滿了焦急的神色。她長籲短歎地在牆邊踱了幾個圈,終於沒敢再踏上台階,便倚在牆上低頭思索著什麼。倚了一會便順著牆蹲下去,順勢坐在了地上。兩隻手抄在袖筒裏,胳膊搭在膝蓋上;頭耷拉下來,半邊臉壓在胳膊上,雙眼直直無神地盯著地上發呆。花白的頭發被秋風吹得零亂不堪,披在肩上,散在麵前,她渾然不覺,仿佛進入了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境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感覺麵前有人走過,聽得酒樓裏的吵鬧聲越來越小了,老太太忙抬起頭來,見酒館裏的客人們背著褡褳、提著包袱通紅著臉陸陸續續地走光了,這才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遲疑著邁步上台階。
汲長水打發走最後一個客人,坐在長條板凳上剛點上窩旱煙,見老太太從外麵進來,忙站起身來。
“老……”老太太想叫汲長水的乳名“老大”,張了張嘴沒敢將那個“大”字叫出口來,隨口叫道:“老爺!”
“哎,這不是俺嬸子啊?您……您怎麼能那樣叫呢?!這不是折我的壽呀?”
汲長水認出了老太太,是他老家玉皇頂的鄰居柳奶奶。
“您是掌櫃的,又有錢,我怎麼還能再……”
“嬸子,我再有錢在您跟前也是孩子噯。您坐,您坐。”
汲長水熱情地招呼著,柳奶奶顫微微地將半個屁股坐在長凳上。
汲長水示意李寶財去倒水,他坐在柳奶奶對麵,問:“嬸子,您怎麼來了?這大老遠的……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長水呀,我……我是來求幫的。”
柳奶奶的聲音裏帶了哭腔,邊說著邊又站了起來。
“怎麼了?”
汲長水也忙站起身來。
“俺家你成林兄弟攤上官司了!你得幫幫我呀!”
柳奶奶說著跪了下去,汲長水忙向旁邊一閃,趕緊將老太太攙扶起來,說:“嬸子,你說你這不是折我的陽壽嗎?您坐下說,要是我能幫上的忙我說什麼的也得幫你。”
柳奶奶坐下來,抹了抹眼角滾出的淚水,說:“說這個話快兩個月了。那天,俺家你成林兄弟上山後馬家莊去趕集買小豬,回來的時候黑天了,他怕路上遇上狼叫狼給禍害了,就在山口那個廟裏和老和尚住了一黑夜。誰知道,那天黑夜王母台裏的族長苟相遠的兒子叫人家給殺死扔在路上了。咱們玉皇頂跟王母台是老對頭了,他們聽說成林一黑夜沒回家就說是他殺的,苟相遠就叫他侄苟延年把你成林兄弟給抓到城裏來了。”
“噢,我也風言風語地聽著說王母台殺人了,哪裏知道把俺兄弟給牽扯進去了!”
“你說說,長水,你兄弟是個老實巴腳的人,他連個雞都沒殺過,哪裏敢殺人呀!”
汲長水點點頭。
“苟相遠的兒子也當不著是他幹壞事去叫人家逮住給打死的,也當不著是叫山裏的山賊給撕了。苟延年仗著他是區長,偏賴著說是你兄弟幹的!憑良心說,咱該是那樣的人啊?俺家裏的人可是八輩子沒幹過喪良心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