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包,一步一步地朝鎮政府走去。這個小鎮還是從前的模樣,陳舊而破敗,古老而安詳。當我一步步走到母親和奶奶曾經賴以生存的小
店時,卻發現小店早已不複存在,或許是叔叔把它改造成了一棟六層的小樓,樓外還豎著一塊招牌:歡迎住宿。
我在門口望了望,沒有看到叔叔和嬸嬸的身影,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已經被他們賣掉了還是租給別人了。我沒有進去,懷揣著痛心和失落一步
步繼續向前,鎮政府就在小店前兩百米處。
我走的那一年,政府辦公大樓剛蓋起來,那時候在小鎮算是頂尖的建築物了。如今15年過去了,外牆已經有些許的斑駁,仿佛垂垂老矣的老
人一樣沐浴著朝陽,卻沒有半點朝氣。
我走了進去,卻不知道該找哪一個部門好。我沒有忘記鄉音,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半天的功夫,才用普通話問一位經過的中年人,
我說:您好,請問辦證該去哪裏?
小鎮的人們依然是熱情的,以為我是外鄉客,客氣地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告訴我該去哪裏哪裏,找誰,甚至殷勤地帶路。
我再也不好意思用普通話繼續,隔了15年後,依然記得方言的每一個發音,那個音符自從有記憶開始便深深地印在腦海裏,如今說出來依然
嫻熟。想到那句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那位大伯驚訝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問我: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沉默了,不知道何以作答,隻能尷尬地笑笑。大伯又繼續不依不饒地問,意思小鎮上的人他基本都認識,但是為什麼沒見過我。
見我不說話,他又說,不過我看你很麵熟,就是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太好認。
我笑而不語,不肯再說下去。他見狀,隻能作罷,把我帶到了地方,然後又客氣地跟辦事人員說我是來幹嘛的,然後繼續就著剛才的問題問
我,我依然不答,他在場我就不開口向辦事人員谘詢,一會兒他歎了口氣,終於走開了。
我尷尬地看著辦事人員,是個很年輕的小男孩,應該比我小很多。我委婉地說明了我的情況,對方很熱情,了解了一番之後就開始幫我查開了。
還好,他不是地方人,是外調過來的。所以他不清楚我的過去,也不會跟我的過去有任何的瓜葛。
但是他試了幾遍之後,係統卻依然顯示查無此人。我十分汗顏,他很無奈地看著我說:估計是你太久沒有回來,又這麼多年沒有回來辦理過任何證件,所以你家人申請死亡注銷戶口了,這個比較麻煩,建議你還是先找到你的家人,看看怎麼辦比較好。
我心中燃起的希望又一次被澆滅得徹底,我說了聲謝謝,然後問了他辦公室的聯係方式,就出來了。
這時候已經夜深了,我去了曾經家中起火的那一片廢墟。不,已經不是廢墟了。那塊地估計被叔叔或者嬸嬸賣掉了,變成了一個小型的商場。
我茫然地走了進去,仿佛聽到奶奶和媽媽呼喊我的聲音,看著這麵目全非的景象,我心如刀絞……
天黑了,我何去何從……這裏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可我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情,感覺到的隻有陣陣的寒冷。媽媽……奶奶……爸爸……我好想你們。
我把脖子上的絲巾往臉上圍了圍,思前想後,決定去那個旅館住一晚,不管是否會遇到叔叔和嬸嬸。
當我一步步走近旅館內的時候,我的心狂跳不止。我還記得曾經我們三個人的那段清貧而快活的時光,記得奶奶拿著小茶壺喝水曬太陽的情形,記得媽媽大清早地圍著灶台忙裏忙外的情形,記得媽媽被刁難的客人訓斥時低頭不語的委屈模樣……那一幕幕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永生循環回放著,那是我到死都不肯忘記的回憶……
我走了進去,吧台是一個年輕的姑娘,20出頭的模樣,穿著打扮在這個小鎮上算是時髦和前衛的了。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叔叔的女兒,我的妹妹。
她和她媽媽長得實在太像我一看到她,我就想到了嬸嬸那一年尖酸刻薄的樣子。
看樣子……這個旅館是他們家的了。
我看了這個陌生的妹妹好久,我想,我們是世界上距離最遠的堂姐妹了吧?
明明近在眼前,卻隻能當做陌生人一樣客套地接觸。
倘若奶奶還在,倘若媽媽還在,倘若叔叔對我有照顧體恤的恩情,或許我們會成為好姐妹吧?
哎……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