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居然真的來了縣城,而且跟我住在同一家客棧裏。
還好不在同一幢樓上:客棧大門麵南,內裏是三座小樓圍著個四方天井,我在東樓,李承軒正從北樓下來往外走,行色匆匆兼心事重重,所以我看見了他,他卻沒看見我。
我立刻閃身縮回房裏,輕輕掩上了門。
我去寄存馬的時候,在馬廄裏並沒有看見我原先的那匹馬,也沒有看見李承軒的馬——我習慣性地用心打量過一遍,絕不會搞錯。
李承軒神色凝重、無暇他顧,看來好像擔著什麼心事。
他的“姊姊”並沒有和他一起出現。
他看上去雖然還是斯文清秀,卻好像瘦了些,衣服也仍是當日的那件,雖然漿洗熨燙過,卻已經有些殘破了。
我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
而且咬牙切齒——那又怎麼樣?敵人落魄了,就可以一切既往不咎嗎?
當然不可以。
我喚了店小二進來,塞了錠銀子給他,就打聽到了以下情形:李承軒和妻子——居然還用著這個名字,隻是姊姊變了老婆——初來的時候手頭還鬆快些,住在西樓,但妻子似乎身體不好,天天看病吃藥,又要頻頻進補,很快便賣了兩匹馬和若幹行李,搬到了北樓頂層的一間便宜小屋裏,妻子也很少露麵了,隻有李承軒天天在外奔走,尋醫問藥,日漸憔悴,可惜他妻子看來是希望不大了,老板也很發愁:且不說客棧裏若是死了人是多麼不吉利的事情,這些日子的房錢看來也無處指望了……
聽起來好像很可憐。
看起來好像也的確如此。
但我還是不相信。
弄清真相的最好辦法,永遠是親自去看看。
我觀察了幾天,發現李承軒基本都是一早出去,中午帶著午飯和若幹藥材回來,午後又出去,傍晚再帶著晚飯和若幹藥材——有時候還有個醫生回來,非常規律,很少在上午或下午忽然殺個回馬槍,而他的“妻子”基本不出房門半步。
我決定趁他不在,先去看看他“妻子”在房裏的情形——基本上也就可以判斷店小二的話是真是假了。
我換上一身黑色短衣,紮緊袖口和褲腳,權充緊身衣,然後束好頭發、蒙上臉,待李承軒早上出門口,便從後窗翻上房頂——這家客棧是縣城最高的建築,所以隻要上了房頂,便基本上不用擔心會有人看到我——沿著屋脊蛇行到北樓頂上,約摸到了他們的房間頂上,就住了腳步,伏下來聽了聽動靜,然後悄悄掀開兩塊瓦片,朝下看去。
房間果然很小,除了一張床,一張放著藥罐和藥碗的桌子,兩把椅子外,餘下的地方隻能勉強供人通過而再不可能放下什麼東西了,以上家什都很破舊,卻收拾得很幹淨——從店小二替我收拾房間的態度看,絕不可能是他的勞動成果,這倒讓我很意外,無論如何,在如此的境況下還這樣認真地生活,多少也值得敬佩。
我趴的地方正在床頂,所以隻能看到床邊有雙舊鞋子,所以算了算距離和方位,換了個地方再看——這次我看到了那位“姊姊”,她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熟睡,比上次見到的時候還要憔悴,瘦得隻剩了一把骨頭,破舊的被褥下幾乎已看不到身體的輪廓。
看來店小二說的大半是實情。
我猶豫了一下,開始覺得那匹馬、那件衣服、那把劍和那些氣憤好像也算不上什麼了,反正現在這些東西看來也不再屬於他們了,而且一個快病死了,另一個也快要愁死了,似乎用不著我再動手做什麼也已經夠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