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然後點頭。
我爸第二天帶著我去外婆家接我媽,進了石門,就見我舅媽拿著掃把追著小慧滿院子竄。小慧邊竄邊喊:“我偷吃了又怎麼樣,就是我吃的,你煮起來不就是讓人吃的嗎?”
“你這個殺千萬的死妮子,那雞蛋是我煮給你姑姑吃你,你還有理了,我打死你。”舅媽沒有小慧靈活,跑得氣喘籲籲。
我看得有點目瞪口呆,挺有趣的。
小慧是個特別頑皮的女孩子,她原本的名字叫林小麗。就因為我外公說我的名字取得好,她就非要我爸給她重新取一個好的名字,所以,她後來就變成了林書慧。
我和她的性子南轅北轍,她有很多很多的惡作劇。去村口小店偷糖果,去鄰居家偷雞蛋。我受我爸的影響,是一個眼睛裏特別容不得邪惡的人。
我把小慧的事情和我爸講,我說:“爸,小慧,這樣是不對的,我要告訴舅舅和舅媽媽。”
我爸就捏捏我的鼻子說:“溫瀾啊,小慧現在還不懂事。還有,不許你去舅舅舅媽那裏告狀。”
我不明白為什麼,錯了就是錯了,為什麼不能說?
我生命第一個重大轉折發生在我七歲那年。
那時我雖然年少,但我還是懵懂的知道,我爸和我媽是有差距的,我媽總愛罵我爸。但我覺得我爸對我媽還好,凡事都是是聽從她的。所以,我一直不太能接受,我媽對我爸的苛刻。她總覺得我爸太文弱,不如別人家的丈夫能撐起一片天。我七歲那年夏天,我不知道我爸和我媽為什麼又吵起了架。
我聽見我媽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一直沒有我。你讀了書,你一直嫌棄我是個文盲。有本事,你找她去啊。”
我不知道這個她是誰,但我爸太規矩,即使是偶爾上街都帶著我和我媽。
我爸低頭沉默,什麼也不辯解。我怯怯的站在門口,什麼也不敢說。我特別怕我爸被罵,比我自己被罵還難受。
我媽足足罵了一個晚上,一直到晚上九點多。她一直在反反複複的說,我知道你心裏沒有我,有本事你去找她啊。後來,她不罵了,收拾了東西又回我外婆家去了。
我輕輕的走到我爸麵前,低聲喊他,他勉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他說:“溫瀾,你都七歲了,真是不覺得啊。”
我抿著嘴,緊緊的拽著我爸的手。年少的心中,也能感受到我爸濃濃的悲傷。
他說:“溫瀾,將來你長大了,一定要找一個你愛的人結婚,好不好?”
我沒太明白我爸的意思,但覺得他的情緒有點反常。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麼事情來安慰他,所以,我去給他端了一盆洗腳水。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有這樣的機會孝敬我爸。
那晚,我和我爸一起睡。我很快就睡著了,然後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驚醒過來。我捂著心口痛得忍不住哭,我爸已經不在床上了。
夏天,天亮得特別早。我捂著心口,低喊著爸,爸。家裏家外的轉了一圈,沒有找到他。我害怕極了,就想去我叔叔家,跟我叔和我爺爺講。
經過屋角的池塘時,我一眼就看到我爸半個身體歪在那木墩上。我幾乎是魂飛魄散,大喊著爸就奔過去了。
他麵前的一大片水,已經被染得鮮紅鮮紅的。手腕上還在不停的往下淌著血。
“爸,爸,你怎麼了?”我搬動他的頭,他嘴唇噏動了一下,我慌得大喊:“快來人,叔叔,爺爺,你們快來。”
“溫,溫瀾。”我爸整張臉都發青了,“遲了。”他說。
“爸,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我開始慟哭。
“瀾,你聽,聽我說,讀書,成材,離開這。”他已經沒力氣了,另一隻手完好的手都已經抬不動了。
我把手放進他的掌心,他開始彎曲手指,終於他握緊了我的手,枕在我手臂上的頭卻越來越沉,“解脫了……”這三個字傳到我耳朵時,他的頭就徹底的歪下去了。
“爸!”我絕望的尖叫,“爸,我不要你死!”
塘角的那株桃樹,青青的桃子在夏天的晨風裏輕輕擺動,這是一個生機盎然的季節。
我和我爸的父女緣分一共隻有七年,這一生,我隻有這七年是安定的,心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