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賀之接到姬姒的請貼時,已經是傍晚。
這二三個月,他一直在回想姬姒那一眼,而每次回想之後,再看到自己畫出的那副姬姒長大後的圖畫時,他便感到了一種讓他激動不已的心跳!
姬姒約定的地方,就在清遠寺後的湖心亭上,因現在時辰不早了,張賀之草草打扮一番,便急忙上了驢車。
這種興奮,他已多久沒有嚐受過了?張賀之想道,這世間,還真是唯美酒與美人不能錯過。
張賀之饒是趕得急,當他來到清遠寺時,太陽也在開始沉入地平線,漫天的煙霞,正是紅得最燦爛的時候。
隔了老遠,張賀之便看到了湖心亭和那九曲走廓,不過,上次來時還光禿禿的走廊,此刻紅紗飄蕩,竟被人裝扮得如詩如畫。他不由想道:真不愧是將來的傾城美人,隨便露一手,便是勝景。
當下,他揮退部曲,放輕腳步,緩緩朝著那走廓走去。
就在張賀之來到湖邊時,陡然的,前方的走廓中,傳來了一陣琴聲。
這琴聲剛剛一起,張賀之便不由自主的頓了足,略一傾聽,他臉色已然微變。
沒有想到,這麼一番偶遇,竟然能遇到一個琴道國手!
他張賀之向來自負,一直以來,他自以為於琴技上,整個建康,除了謝琅之外,他再無餘子可以入眼。
可是,這一刻他聽到的琴聲,竟是技術高超到了極點,就算不能遠勝過他,與他並肩,那是絕對可以的!
這琴聲,悠遠,美麗,神秘,同時充滿了一種華麗的明月輕紗般的清幽之美。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曲終了。
幾乎是那琴聲散去的一瞬,張賀之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他清聲歎道:“某嚐以為自己琴技無雙,直至今日,方知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說到這裏,他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走廓,在一片飄飛的輕紗中向前走去。
走過第一個曲廊時,張賀之看到了一個清瘦俊秀,有遺世獨立之姿的青年郎君,此刻,這郎君正坐在一麵瑤琴後,含笑著看著他。
這人,卻甚是麵生!
也不知為什麼,在發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做寒門子弟打扮的陌生人,也擁有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琴技時,張賀之突然有點悵然了。
就在這時,驀然的,第二道走廊處,傳來了一陣胡琵琶聲。
這胡琵琶,是北方流行的,也是張賀之的愛好。
與琴聲一樣,這胡琵琶聲一出,便讓張賀之看到了那山林虎嘯,曠野劍舞,極鏗鏘高絕之處,遠遠不是張賀之的本事能比!
不過,對於胡琵琶,張賀之並沒有那麼自負,他如癡如醉地聽了一會,忍不住拂開飄飛到了臉上的輕紗,提步入了第二曲走廓。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一個同樣風姿獨立,氣宇不凡的寒門郎君。
張賀之靜靜地站在這寒門郎君之前,直到聽完了這一曲,才再次提步。
不知為什麼,張賀之有點迫不及待了。
當他穿過重重輕紗,來到第三處走廊時,他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身著紅色紗衣,臉上蒙著薄紗,正娉婷起舞的美人。
這美人,身姿美到了極致,那細腰,那豐臀,那一舞一顧盼間的風情,還有那輕盈得仿佛隨時會飛去的舞蹈,都令得張賀之生平第一次,因一支舞蹈而失了魂。
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會後,突然驚愕地叫道:“飛燕舞?這是西漢時趙飛燕譜的飛燕舞?已經失傳了幾百年的飛燕舞?”他目不轉睛看著,直過了許久許久,才輕輕呢喃道:“這怎麼可能?”
這美人跳的,正是飛燕舞,她身姿飄渺如夢,幾乎是河風一吹來,張賀之便伸出手去,他總有一種感覺,這風再大一點,這個美人定然會隨風飄去,再不複返。
當最後一刻,那美人赤著足,在一隻玉碗上婉轉回旋時,張賀之徹底沉醉了,直到一舞終了,他才輕歎一聲,繼續提步向前。
此時此刻,對張賀之來說,這美人雖美,飛燕舞雖神秘,可這紅紗後的東西,更令他渴望。
於是,他來到了第四曲走廊。
這處走廓,卻在薄紗之後,豎起了無數由空白紙糊成的屏風,而一個披頭散發的郎君,正在揮墨疾畫。
他畫的,是一副山水圖,山勢連綿,水泊起伏,湖中有美人無數,或聚於船中低語,或在湖中亭裏下棋!
一串連在一起的屏風,擋不住這人的畫筆,他筆墨所到之處,一個個或美麗或曠遠的人物,儼然立於紙上!
這個的畫技,竟完全不下於他!便光以畫美人論,這個畫的美人,也不在他之下!
一時之下,張賀之呆若木雞了!
一直以來,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美人圖,他曾經以為,這一個百年,自己在繪畫一道上,是無可取代的宗師,他曾經以為,他必然會因繪畫而名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