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的死亡,最終糅雜了多少難言的債,可最直接的原因卻再明顯不過——就早年那場意外小產,剝離了她的大半生命,精神上的,身體上的。
如此雷同的事件,沒有人能領會他的恐懼。
他已經不再惦念著臻惜,但是他害怕自己會成為第二個哥哥。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
一個人,如何能在一場生命裏重複失去摯愛兩次?
一次,在青蔥少年,他得不到。
一次,在蔥蘢中年,他抓不住。
從此以後,朝生日落,形單影隻,將枯槁無波的一天又一天重複無數遍,最後孤獨終老。
“我求醫生讓我再見你一麵……我摸著我們寶貝和她說,女孩子,要堅強一點,努力活下來,要成為一個和媽媽一樣勇敢美麗的小公主。”安瑞將側臉輕輕貼在她柔軟的肚皮上,聲音很溫柔很溫柔,“我們寶貝很給麵子,果然就不鬧了。”
錦年看著他,滿眼是淚,唇畔卻是帶著笑著的,“確定……是女孩子了?”
“不知道。”安瑞搖頭,也是笑,“猜的,我覺得是吧。我希望是。”
“為什麼不希望是男孩子?”她疑惑。
“也不是不希望,”安瑞語塞,半晌,老實的回答,“隻是擔心男孩子可能像我,事兒多,會比較煩。”支支吾吾的。
“噗……”錦年忍不住笑出聲來,熱淚盈眶,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朵,忽然間,覺得什麼事都不重要了。
“原來你也嫌自己煩的……唔。”
餘下的話,盡數被他堵了回去。
一吻纏綿,她不自禁的抵著他澎湃的心口,輕輕喘息。
“醫生還說,”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因為之前積勞成疾,這孩子堅持保下來會很艱難,未來的路,你會多吃很多苦,你害怕麼?”
“那麼,你願意陪著我一起走下去麼?無論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有,直到死亡再將我們分開?”
“哦,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向我求婚麼?”
“是啊,安先生。”她摟住他的脖子,從小衣裏抽出那枚貼身收藏的,他留下的沙漏,狡黠一笑,“聽說,你要嫁給我,現在我答應了,你呢?”
“為什麼不?”他的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頰邊酒窩微陷,“我答應嫁你了,安太太。”
窗外清風徐來,陽光下,十指相扣,再不分開。
****
時值北半球的夏令年,天亮的早,被包裹在北極圈以內的蘇格蘭更是如此。窗外鳥雀嘰喳,一縷陽光透進來,窗紗被拉開。
安瑞將一個小小的托盤安置在一個小小的茶幾上,在一張小小的圓床旁坐下。抬手,推了推尚在酣睡中的小小的錦年。
“錦年,起床吃飯。”
“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被窩裏露出半張睡眼惺忪的小臉,可憐兮兮的。
“吃完再睡。”他替她下了決定,殘酷掀了被子。
天氣很好,風很暖,倒也不擔心她凍著。抽出了她抱在懷裏,差不多和她一般大小的泰迪熊,放在一邊兒粉色的搖籃裏,板著臉訓她:
“給孩子準備的東西,你也好意思天天抱著?”
“你就知道孩子!”錦年扁嘴,揮拳宣告,“我還是個孩子呢!”
安瑞掃了她一眼,艱難開口,說了句大實話,“年也過了,生日也過了,你,你都二十六了……”
“幹什麼?你什麼意思?”錦年一臉受傷,紅著眼圈,一個枕頭丟了過去,“你還嫌我老了是吧?我還沒嫌棄你呢!”
安瑞瞪著她,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錦年抽抽搭搭的,就這樣給他定了罪,“你就是嫌我老了,胖了,腫了,不好看了,你說是不是?”
這都什麼跟什麼?這思維也太發散了吧?
安瑞覺得委屈極了,“我隻是想讓你別抱著熊睡覺……”你都不抱我了。
“嗚……我抱著熊怎麼了,熊還是你給我買的呢。”
“那是給閨女買的……”
“我不如你閨女,我知道了!”
“我沒這麼說啊……”
孕婦的脾氣果然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
前一秒還是嬌滴滴的小姑娘,下一秒果斷怨婦不商量。
尤其是剛起床的孕婦。
安瑞歎了口氣,決定不和她計較,還是快點投喂比較重要。
“錦年,”蹲在她跟前,他輕輕晃了晃她的肩膀,把那隻該死的熊給她塞了回去,“行了,你愛抱什麼抱什麼啊,拿著,乖乖起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