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看著這幾個人,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也不知道是第幾撥了,打著傳家寶的旗號跑到這裏來讓她鑒定真偽,都隻是些對書畫器物通個皮毛,想倒買倒賣文物古董的投機商而已。這幅畫若真是傳家寶,那他家的老祖宗就是個大騙子。這麼刺激人的話,初夏也不忍心說出口,看他們的臉色,這幅畫想是花了他們不少的心血錢財才弄到手的……可是這也太荒唐了。她字斟句酌地緩緩說:“你們想讓我看的,可是董其昌的《追摹古意山水圖》?”幹瘦男人見初夏說出了畫名,臉上又現出了希望的喜悅:“對,對啊!”“鄧拓老先生收藏的這幅畫,早在50年代就捐獻給了中國美術館,你們可知道?”初夏見幾個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一邊穿上座位旁的軍大衣,一邊說:“就算你們不知道,基本的國畫鑒賞水平也是該有的……你們這幅畫……這幅畫看了簡直毀眼睛!”初夏實在受不了這些隻為牟利而不懂藝術價值的人,忍不住提高了聲調。看著那幾個人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研究中心,初夏對聶瑤瑤說了聲:“我去地窖。”就穿著軍大衣出了辦公室門。由於文物都是需要恒溫恒濕的保存環境,“淺山”特地在這裏挖掘建設了藏品地窖。這也是“淺山”雖然有雄厚的資金,卻隻選擇這看起來有些落魄的四合院的主要原因之一。每天初夏都要在陰寒的地窖呆上一陣子,進行些記錄、鑒別和總結的研究工作。這些看似枯燥而一成不變的工作,對初夏來說卻是件幸福的事情,因為她不但可以在自己和四哥、十四哥一起用過的金絲楠木算學桌前坐上一會兒,回憶他們兄妹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而且能夠偶然發現自己用過的茶杯或浣蕤閣掛著的工筆花鳥畫。那些書畫器物已經被歲月染上重重的痕跡,在她心的裏卻依舊鮮豔綻放著。她反複把玩這些曾經沒有在意過的東西,如同把玩著她美麗無憂的少女時光……最讓她驚喜的是,她在新近一批運到的藏品中,找到了她送給呼倫衝的劍穗。雖說是劍穗,曾經豔麗的紅色絲絛已幾乎磨得蕩然無存,隻有那個團錦結還穩定而結實地盤踞著,盡管土灰的紅色暗啞斑駁,也有絲絛的絨毛在四周蹊蹺著,它上麵的白玉葉子依然溫潤如洗,平靜地講述給初夏歲月的故事,安靜地宣告她的曾經,是不容置疑的真實。她如落水的抓住唯一一根稻草般,抓住這些真實的憑借,帶著暖暖的疼痛追溯記憶的彼岸。當不再擁有的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對紫禁城裏的人們,如同當年對爸爸一樣,可以一點點地放下。唯有呼倫衝,她放不下。不僅僅因為他是她流動在血液裏的愛情,是她生死未卜的牽掛,更因為她對他的虧欠。“緣起緣滅,一葉知秋。解開玉葉秘密之時,便是真相大白之日。”那句千葉八歲從仙姑那裏得來的話,如同掌中泛著柔光的白玉,一點點在她心中點亮,如光不滅,卻又如光一般抓不住,握不牢。隻有那不能忘懷的歉疚,讓呼倫衝因玉而起的劫難成為心上的疤。一碰即痛,深埋不愈。她不能放棄重新見到他的渴望。哪怕隻見一麵,對他說聲對不起,看到他過得很好,甚至妻妾成群,甚至子孫滿堂,都能為她痛徹心扉的內疚了結一個不可能完美的句號。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哪怕讓我們生命的最後一個瞬間看到彼此,也算我們一生一世。這希望化為堅持,讓她堅持著麵對自己從紫禁城裏的公主變為紫禁城外的貧民,堅持著麵對這無依生活的苦累。初夏正將那白玉葉子握在手心,溫暖微笑著回憶自己送呼倫衝劍穗子的那個月夜,忽然聽到地窖外有人高聲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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