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肆虐著,刺骨得如同刀子一般割在眾人臉上,看台上雖然沒有多少個女眷,卻都用長袖遮住了自己的玉顏。
唐欣身著男裝,卻還是和眾女子一樣將臉捂了起來。準確地說,她迎住了狂風,雙手隻是捂住自己的眼,用一副‘早知道就不來了’的語氣向唐玉庭抱怨著:“爹,這場比試,真的會出人命?”
來看這場擂台賽之前唐玉庭就再三警告過她,這場比賽肯定要見血,女子一般是不敢去看的。可唐欣偏偏認為自己是見過場麵的大家閨秀,不可與一般小女子相提並論。對於女兒的這番說辭,唐玉庭聽著倒是很開心,所以半推半就地答應了帶她來觀戰。誰想得到這場比試的精彩程度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個青年不知是哪裏來的動力,竟然都使出了全力應戰。
唐玉庭用淩厲的目光瞥了唐欣一眼:“爹把你當男孩養大,你怎麼還是一副小女人脾氣,做不了的事情就知道盲目逞強!”這話中雖然帶著責備的語氣,可唐玉庭對於女兒的進步還是頗感欣慰的。
唐夫人難產而死,唐玉庭又喜歡男孩兒,所以打從唐欣出生開始,她爹就沒把她當女子養過。本來他的‘巾幗計劃’進行得挺順利的,可自從他當貴妃的姐姐召見過一次侄女,發現唐玉庭的‘險惡用心’後,隔三岔五便要將唐欣帶入宮中調教一番。唐欣本來就是女孩子,一進宮發現自己灰頭土臉,連一個宮女都不如,便堵著氣,再也不真正聽從唐玉庭的教導了。讓唐玉庭感到驚喜萬分的是,走著小碎步的女兒前日竟然說要來看比武,而且還十分認真地說出‘大戶人家的女兒,必須得把自己訓練得處變不驚’的話來。這話唐玉庭聽著可是受用極了,表麵上依舊皺著眉,可那頭卻是點得幹脆有力,仿佛不讓反悔一般。
“若是女兒看見這種情形還能坐得住,您怕是要擔心女兒是不是冷血了!”唐欣撅著嘴小聲辯解著,“可是爹,黃莊主怎麼沒在看台上,按照慣例應該邀請他來的不是嗎?”
一聽見女兒提起黃君潭,唐玉庭恍然大悟:“我當你為什麼來看比賽,原來就是為了他!”唐玉庭哼了一聲,對女兒的想法十分不理解。雖然黃君潭號稱是本朝最有錢、最俊美、最儒雅的男子,可他畢竟已經年近不惑了,還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兒,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能吸引到他唐大將軍的女兒。本來想利用父親的專權將這愛的小樹苗掐斷,可誰想到在感情上,女兒的性子竟然同自己一樣剛烈,好歹這一點算是有點巾幗氣質,唐玉庭便隻能百味雜陳地圍觀這段感情的走向了。
大概是因為唐玉庭的反應過激又離皇帝太近,這一聲吼立刻將皇帝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皇帝瞥了一眼,以為有什麼大事,竟然隻是父親在訓女兒,他不悅地換了個姿勢,用左手撐住下巴繼續將注意力投入到比賽中去。
皇帝剛登基不久,這場比試的勝者就算是第一個天子門生,所以整個朝野上下都十分關注這場比試。九王爺柴越坐在皇帝的左側,好像看不見賽場上所發生的一切一樣,麵無表情,眼神空洞。這是他一貫的作風,皇帝和官員們都早已習慣了。唐玉庭噤聲之後也繼續觀戰,他知道,這場比試的結果就能決定今後是九王爺多了一個幫手還是他尋得了一個新苗子。所以他決定,今天這種場合家事還是暫且放在一邊好了。
比試已經進行了一個時辰,擂台上的兩個人從精力充沛打到精疲力竭都沒有一刻讓誰占了上風。文官大都看得昏昏欲睡,努力讓自己睜大眼睛的也因為場麵太過血腥而再次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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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勁風,擂台上的兩個身影都搖搖欲墜。
渾身的疼痛並沒有讓寧餘杭倒下,在這個比武場上,他絕不容許自己倒下。雖然汩汩流出的鮮血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可是寧餘杭的耳中,分明聽到了寧家的列祖列宗在呐喊的聲音。寧餘杭用左手抵住腰上的傷口,閉氣凝神,發出了最後的攻擊。他知道,他們兩個人的氣力都快耗盡,隻有奮起發出這最後一擊,才有可能成為最後的勝者。
啊!”席間傳來一聲慘叫。
下一秒,擂台上已經多了一名少婦緊緊抱住墜落在血泊之中的身軀:“惟信!”
少婦抱著晉惟信,渾身都被鮮血浸染了。晉惟信甚至來不及跟那女子說聲再見就再也沒有了呼吸。
“啊……!!”她又是一聲痛苦的喊叫,讓看台上所有緊閉的雙眼都打開了。
“惟……信”,她輕聲試探著,用手碰了碰晉惟信攤在地上的左手,沒有反應,“惟信,”她試著找回自己的聲音,“惟信!!!”
她的聲音比寒風更加刺骨,刮在每個人的心上。有的女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有的將頭埋在自己身旁的男子懷中,有的甚至簌簌地落下了眼淚。
他……贏了?從少婦撕心裂肺的那聲聲呼喚之中,他聽到了那個消息,本屆武狀元是他,寧餘杭。他抬頭,對上的是皇帝和唐將軍讚許的目光,然而那遙遠的微笑,就像塵埃一般在他眼前被風吹散了。
透支的身體傳來抗議的聲音,他的腦袋卻異常興奮,曾經的畫麵不停地在他腦海之中閃過。娘抱著剛出生的妹妹對六歲的他說,杭兒,你看,雪兒是多麼柔弱,你一定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輩子保護好她呢!爹將書房裏封陳已久的那把古劍交到十一歲的他手上,杭兒,從今天起,你可以將它作為你的佩劍了,寧家的榮耀,將來就要靠你去守護了。
十七歲的他跪在寧家的祠堂裏,發誓要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即便寧府之中隻剩下他和妹妹兩個人了,他也會保住寧家所擁有的一切。
……
充滿血腥味的賽場上突兀地撞入了一個嫩綠色的身影,嬌小的身軀搖搖晃晃地撲進寧餘杭的懷裏,兩個人一起跌倒在擂台之上。
嫩白的柔荑輕撫著他濺滿血滴的臉,氣若遊絲的聲音纏繞著他的思緒:“平心,你怎麼受傷了?”她的眼眸毫不隱瞞自己心中的擔心,好似害怕自己失去最重要的珍寶一般。
寧餘杭就像是在狩獵的時候發現了一隻已經警醒的小鹿一般,想射下,卻又怕徒勞,忐忑又反複的心情蠶食了他最後的理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心中想到的竟然隻有這一張忽然闖入他視線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