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致遠說,顧遲章在遇襲那天晚上與他說起了自己的懷疑,猜測這一係列的謀殺是與一本來自孫尤梁的奏折有關,那奏折是蔣家破騰石縣前孫尤梁差人送出來的,至中書省時顧遲章曾經看到過,後再不見了蹤影。
奏折中稱蔣家率軍平亂時所吃的糧食皆強取自百姓,而戶部撥出的糧餉不知去向,核有數萬兩之巨。另有青城郡官員本該依旨意免職,而蔣家卻將予了好處的人更名留任,實為變相賣官。
顧遲章覺得這件事關係重大,但事情涉及炙手可熱的蔣家,而眼下奏折消失又無實據,便私下裏找了戶部與吏部的相熟的人,想通過他們查一查底。
孫尤梁被殺後顧遲章還沒太在意,等戶部與吏部的人死了,顧遲章才與那奏折之事聯係起來,擔心下一個會是自己,便隨身帶了侍衛,這才勉強保命。是以有機會將此事捅出,揭蔣家驚天大罪,昭其不臣之心。
夏初把那整齊小楷寫就的奏章看了一遍又一遍,四肢冰涼直透進心裏去。她把奏章緩緩合攏捏在手裏,看著蘇縝卻說不出話來。
“看明白了?”蘇縝問她,見她沉默,又道:“洪竟今日被押上殿,於百官前親口招認如上之事;那孫尤梁的奏章雖沒了,但卻有中書省的收文記錄在案。夏初,姚致遠所呈之事每一件都對的上,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準備。”
“皇上知道是誰做的?”
“不是誰,而是朝中的一股勢力。他們要針對的也不是蔣熙元,而是我這個皇上。”
蘇縝冷笑了一聲,對她細細說道:“這是個從叛亂伊始,或者說是從叛亂未起時就在準備的局,甚至連這場叛亂本身也是他們挑起來的。當初我麵對叛亂隻能有兩個選擇,懷柔或者出兵,而我會派去的,必定是我所信之人。誰去,這洪竟的事就會落到誰的頭上。”
“這是其一,而那奏折是其二。我與蔣熙元聯手打擊權臣一黨,如今他們釜底抽薪。倘若蔣熙元定了罪,那麼經他之手查處的官員罪名便皆不可信。所有之前所做全部都是白費心思。”
“既然皇上知道這是陰謀,就更不能讓他們得逞。”夏初急道,“你是皇上,你不定罪又有誰能奈何!”
“你想的到的,我也想的到,他們更想得到。”蘇縝咬了咬牙,“青城郡叛亂,其起事之詞是說我‘殺兄弟弑父母,非天授之子’。”他的表情出奇的平靜,卻也出奇的冷,“現在蔣熙元與叛軍勾結,我如果硬要放過他,便等於認可了這句話,直指自己得位不正。”
夏初隻覺得如雷轟頂一般,腦子裏嗡的一聲,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平亂之事就算我派了別人,有此一事,我便不得不冤殺功臣;奏折之事,蔣熙元難逃幹係,便是又除我肱骨。”蘇縝把她手裏的奏折拿了回來,“你懂了嗎?他們能做到這一步,便什麼都幹的出來。你管不了,我也不能讓你涉險。”
夏初低下頭盯著腳下冰冷的金磚,沉默了很久,再抬起頭來時眼中卻是一片清明,“不是死局。”
蘇縝點點頭,“不是死局,我知道。”
“這局雖然布的大,但是越大的局牽扯的人就越多,人越多漏洞就越多。這世上沒有縝密到完美的犯罪,要查,一定可以查的出來!罪名看似駭人,但隻要證明蔣大人沒有指使殺人,那麼所有的這些控告和證據便統統不成立。”
“夏初,這不是普通的案子。”
“這的確不是普通的案子,這牽扯到我的朋友——大人,還有皇上。”夏初語氣肅然地道,“如果皇上能派出人去查,也就不會這樣焦灼了。對嗎?”
蘇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蒔花館是蔣熙元的產業,這知道的人並不多,而蔣熙元私下裏做的事也顯然有人透了風。我可以拖延些日子,但卻絕不能錯用了人,否則,等於是幫他們去填補了漏洞,再無轉圜。”
“我還是那句話,皇上信蔣大人嗎?”
蘇縝著她,默了默,“信。”
夏初點點頭,又問道:“那皇上信我嗎?”
“信。”
“也許有人比我更會查案,但不一定可信;也許有人可信,卻不一定能查案。也許還有那既會查案又可信之人,但卻沒有我隱蔽。也沒有人比我更堅定的相信蔣大人無辜,更迫切的要為他洗刷冤屈。”
夏初揚手拆下頭上的發簪,將發髻拽下來扔到了地上,甩了甩一頭短發,單膝點地,看著蘇縝揚聲道:“我是西京的捕頭,現在仍是。捕頭夏初隻是休假了而已,現在,她要回去。誓洗此案,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