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君遲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後頸,“我就是覺得他沒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別胡思亂想了。我現在去做飯,你趕緊躺下休息,滴點眼藥水。”依塵一邊嗔道,一邊向廚房走去。

陳醫生走出大門,穿過小區,上了公交,這才終於放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他從口袋裏掏出適才的白色小瓶,從中倒了一片含在嘴裏。此時正當傍晚,太陽正乘著它的馬車緩緩駛向另一個世界,隻在薄薄的雲層後留下一抹金色的塵埃。

(七)

“啊……?”君遲此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臉茫然呆滯地看著攤在茶幾上的一張地圖,像是一個小學生看著擺在麵前的高數卷子。在過去的一周裏,他曾無數次——甚至在夢裏——想象這一刻的場景,他想過自己可能會開心、驚訝、激動、沮喪、憤怒、後悔等等,但困惑絕不在其中。這個世界上唯一比困惑更讓人困惑的事情,就是因出人意料的困惑而困惑——如果這句話本身沒有語病的話。

事實則是,過去的一周是他這兩

年來為數不多的輕鬆時光。雖然眼病依舊令他寢食難安,但自從與陳醫生相談之後,他的內心仿佛燃起了一團希望之火。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眼病終於有治愈的可能,還有一些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原因。君遲總隱隱覺得“陳醫生在他生活中出現”這件事本身就給他體內注入了一股新鮮有力的血液,而這與他的療法毫無幹係。順著這條細若秋毫的思緒慢慢摸索下去,君遲還能模模糊糊地感到這與依塵有關。

依塵還是依塵。那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總是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依塵。君遲不時會想,如果他的病好了,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依塵帶在身邊。這麼一來,當係裏某些愛炫耀的討厭家夥說“我有X篇論文”時,他就可以親昵地摟著依塵,裝作滿不在乎地回一句“這是我女朋友”,保準能讓對方心服口服地閉上嘴巴。

君遲是在博二暑假的某天早上突然感到眼幹眼脹的。在那之前的幾天,剛剛交完博二論文的他像個廢物一樣整天熬夜看著六月的動漫新番。一開始,他並未將不適放在心上。他去了趟醫院,醫生給他開了點人工淚液和緩解視疲勞的眼藥水,說一兩周就能好。可事情總朝著意想不到的壞方向發展。在接下來的幾周裏,除了吃飯與上廁所以外,他幾乎啥都沒法幹。可即便君遲絲毫不用眼,眼

部不適仍沒有任何好轉。

君遲急了。彼時的他內心想的還是“我幾周沒做研究了,這開學以後可咋辦”——在事後看來,這樣的想法簡直天真得讓人覺得有些可憐。他和依塵又去了家更好的醫院,找了一個更權威的專家,甚至散了瞳把OCT#pageNote#15都做了,可得到的結論仍是幹眼症。君遲不買賬,過了兩周他們又去“另尋高人”。就這樣,他們一家一家醫院地跑,一種一種眼藥水地試,連中醫的按摩理療都做了好幾樣,但到頭來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暑假快結束時,君遲知道,除了休學他別無選擇。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就在他提交完休學申請的那個晚上,君遲倒在床邊,頭枕在依塵的大腿上,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一邊哭一邊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他感覺天塌了。他的科研生涯中斷了,或許永遠都回不來了,而科研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夢想。沒有了科研,還有什麼工作是值得去做的呢?去教培機構當英語老師,去留學中介做顧問,去少年宮教小朋友們打乒乓球……這些他當然都可以勝任,可他並不想要這樣的生活。他需要一種“意義”,一根支撐著“生命”這座空中樓閣的看不見的柱子。

石頭的生命不會終結,

因為它死一般地活著。

……

他跳下自殺,

從高高的窗口:這是墮落,

還是飛翔?#pageNote#16

是啊,如果折翼的雄鷹依舊渴

望翱翔,那麼向著深淵墜落是不是唯一的選擇——盡管墜落的過程或許無比短暫,盡管深淵下的世界或許依舊痛苦,又或許隻是虛無?

依塵把手輕輕地放在他頭上,緩緩撫摸著他的頭發。她就像給煩躁的貓咪順毛一般,一遍又一遍,直到君遲慢慢平靜下來。“沒事的,沒事的。”她柔聲說著,“我陪著你,阿遲,有我陪著你。”君遲感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一下又一下地打著自己的臉頰,他將側著的頭轉過來——是依塵在哭。昏暗的燈光下,隻見依塵雙眼朦朧,兩道晶瑩的淚水仿佛夕陽下清澈的溪流正順著她的雙頰流下。可她還是溫柔地淺淺微笑著,那是一種愛憐的神情,就像母親望著她懷中垂死的嬰兒一般。君遲閉上了眼睛,讓自己的意識在遊離狀態下自由飄蕩,仿佛一隻孤雁在綿延無盡的時空中尋找著某種歸宿。

他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他漂在海上,前方是延伸至目光盡頭的海岸線,後麵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島。潮水正把他推向大陸,那裏有金黃的沙灘,有茂盛的椰子樹,有盤旋來去的海鷗,還有幾戶人家——炊煙正從幾棟稀稀落落的木屋裏嫋嫋升起。他轉過頭,用盡平生力氣逆著潮水向海島遊去,可那是個光禿禿的荒島,上麵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人。那人正向他揮著手,示意他趕緊掉頭。但他沒有,因

為他堅信那個身影——那個猶如《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彼岸綠光般的存在——就是依塵。他要和她在一起。海風把那人的嗚咽聲從島上送至君遲耳中,他被迎麵劈來的浪頭打入海底,狠狠地嗆了幾口水,雙手不停地亂抓亂擺著。他就要筋疲力盡了。

他仍然沒有掉頭。

君遲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嗚咽聲依舊在他的耳畔縈繞著。他輕輕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依塵坐在窗前,本就瘦削的身軀在地上勾勒出一輪細長的暗影。他看著她憔悴的側臉——是她在哭。在慘白的月光照映下,他看見她正用兩排不停打著顫的牙齒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掌,試圖把哭聲降到最低,可淚水還是順著她的手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滴答,滴答……事實上,就連君遲也分不清那到底是眼淚,還是手掌被咬出的鮮血。

君遲沒有作聲,悄悄地回到臥室。依塵一整晚都待在客廳裏。那天晚上,他們都沒有再睡著。

君遲在一周後踏上了回國的航班。因為休學,他的I20#pageNote#17被終止,不能再留在美國境內。依塵選擇陪在君遲身邊,她在那個暑假剛剛從麻省理工計算機係碩士畢業。她沒有告訴君遲,她放棄了花了無數心血才找到的簡街資本(Jareet)#pageNote#18的工作,在國內重新找了一份薪水還過得去的在家辦公的工作。這樣她就可以一邊照顧君

遲,一邊賺錢養家。這在回國幾周後君遲問起,她才裝作漫不經心地隨口說了出來。君遲沒有說話,他也假裝沒有看到依塵紅了的眼眶,隻是緊緊地抱著她,抱了很久很久。在遠古時代,智人靠著肢體動作相互溝通,後來,他們發明了“語言”這種更有效率的交流方式,然而在最真摯的情感麵前,語言就像城市的燈海一般,確實絢麗輝煌,但和天上看似黯淡的星空相比卻渺小得不值一提。這真諷刺,不是嗎?

君遲發現他走神了,或許隻有幾秒鍾,又或許已經過了十幾分鍾。不過他不在乎,因為眼前的場景沒有變化:茶幾上還是攤著那張地圖,陳醫生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茶幾對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定了定神,又仔細端詳了地圖一會兒:那是他小區及周邊的平麵圖,A4大小,分辨率很低,看起來像是用普通打印機打出來的。除了該有的樓房、街道、商鋪等標識外,它唯一與眾不同的一點就是上麵有一大塊陰影區域。這片陰影覆蓋了整個小區和最靠近小區的幾條街。

“剛才你說,這就是我的病態潛意識舒適區在現實世界中的投影?”君遲還是感到十分困惑。“這不合理,”他說,“或者說,這根本沒有意義。”

“是的,這就是拓撲投射的結果。”陳醫生以平靜的口吻答道。他看起來比上周精神多了:黑眼圈沒那麼重,

臉色紅潤了些,鼻梁上架著的圓眼鏡也和他的長臉顯得沒那麼違和。“就是這個陰影所代表的物理範圍。隻要你能走出這個物理範圍,你的病就好了。”

“可是這……這本來就是我的日常活動範圍啊。這投影有什麼意義呢?你完全可以偷偷躲在我的小區裏,每天看我出門都在哪些地方散步,然後再在地圖上畫出來。”

“我當然可以,但這並不是通過那種方式完成的。拓撲投射結果和你的活動範圍相重疊隻能說是一個巧合。”

“但這樣的話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啊。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陳醫生打斷了君遲的話,“你是想說,如果你的眼睛好了,你自然就會走出這個區域,而如果你走出了這個區域,則同樣說明你的眼睛好了。也就是說,走出陰影區和眼睛康複這兩件事完全成了毫無意義的等價關係,而不是之前你所想的‘走出陰影區能使你眼睛康複’這種單方麵的因果關係。”

“對呀。”君遲答道,他很欣慰陳醫生也意識到了這點。他回想起過去兩年裏,他的確都隻在這個陰影範圍內活動。就如陳醫生所說,如果他病好了,他早就走出這個區域了。這個療法目前看樣子根本就是個悖論,一個沒有正反的莫比烏斯環。

“其實不完全是這樣。舉個例子,假設走出陰影區是穿襪子,而眼睛康複是穿鞋,你所持的觀

點是:穿鞋必須得穿襪子,而穿上襪子就意味著要穿鞋了。前半句的確沒錯,除非你像我一樣是個衛生習慣糟透了的邋遢鬼。”說到這兒,陳醫生幹笑了幾聲,把他那雙臭氣熏天的腳從一次性拖鞋裏抽出來,有些賣弄似的彎了彎腳趾頭,“但後半句的成立則是建立在一個先決條件上的,那就是你知道你自己要出門了。當然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要出門,沒人會攔著你穿著襪子在家亂跑。我想許多人冬天都會在家穿上襪子防凍,尤其是那些住在較北的南方但又沒暖氣的可憐蟲……”

君遲做了個手勢示意陳醫生打住。他微弓著背,右拳托著下巴,目光低垂,像極了羅丹創作的《思想者》雕像。他試著厘清陳醫生話中的邏輯關係——陳醫生的比喻簡直就跟他的那雙腳一樣臭。不過把那番話在腦海中轉了幾圈兒後,君遲還是有些頭緒了。

陳醫生見君遲重新抬起頭來,眼神裏不再隻是茫然,便接著說道:“所以說,在之前的情況下,即便你真的走出了投射區域——即穿上了襪子——你的病也不一定會好——即你不一定穿鞋出門——因為你不知道走出去意味著什麼——或許哪天依塵沒事幹給你戴上個眼罩,把你往輪椅裏一塞推出去了呢?但現在我給了你一個先決條件,即‘你走出投射區,病就會好’。所以,是拓撲投射使得這二者變成

了等價關係,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它讓你意識到這二者成了等價關係。這就是拓撲投射的價值。和PCA與TDA一樣,拓撲投射本身隻是將複雜的數據降維簡化呈現的一種方法而已,真正的後續分析是要靠科研工作者去做的,這也正是我現在所在做的。”

“那我現在下樓走出去便是。”君遲一邊說著,一邊向一旁的依塵努了努嘴,作勢要起身出門。

“等等,別急。”陳醫生拉住了君遲的手臂,示意他繼續坐著。他下意識地想從懷裏掏出白色小瓶,但兀地裏猛然驚覺,急忙抽回了手,在衣服上很不自然地蹭了蹭,“事情也沒那麼容易,你先聽我講完。那個……你讀過什麼佛教的書嗎?”

“啊?”麵對這毫無來由的問題,君遲頓時呆若木雞。電光火石之間,他腦中閃過剛去美國的那段日子,總時不時地在街上被一些麵目和善的華人攔下,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起初,君遲心裏還道:“哇,美國的華人真好,對留學生都這麼關心。”可每當談話進行了兩三分鍾後,那些華人們總會如出一轍地遞給他一張宣傳單,上麵寫著某某教會的活動時間,且必然會用粗體字標明“Free Food”(餐飲免費)——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廉價的行賄方式了。原來他們全都是傳教士。所以此刻聽到陳醫生這麼問,君遲就如條件反射般

脫口而出那句他對無數美國華人傳教士的回答:“不,沒興趣,謝謝。”

“哈哈,沒關係。”陳醫生仿佛早就料到君遲會這麼回答,事實也的確如此。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來君遲家裏的時候,在書房的書架上沒有任何一本有關佛教的書。正因為這樣,他才故意選擇以佛教舉例。“博取他人的信任有兩種基本方式:一是對其最熟悉的事物了如指掌,二是對其最不熟悉的事物裝作了如指掌。刻板的知識分子隻懂得第一點,油滑的江湖騙子隻懂得第二點,而真正的大師則能夠將兩者平衡得恰到好處。”這是陳醫生在過去幾周裏悟出的至理名言。上周他憑借第一點所向披靡,而現在他要用第二點碰碰運氣了。他挺了挺身子,想象著自己頂著光頭,手持佛珠,座下有三千弟子,然後一本正經地念道:

“‘須菩提,於意雲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師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

‘須菩提,於意雲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名斯陀含。’

‘須菩提,於意雲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為不來,

而實無不來,是故名阿那含。’

‘須菩提,於意雲何?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世尊,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

這段話直把君遲聽得頭皮發麻、一頭霧水,適才好不容易厘清的思緒又變成了一鍋八寶粥。這哪裏是數據降維,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升維。如果上周聽到陳醫生說出哪怕半句這種東西,他早就把他趕出家門了。可現在既已接受了陳醫生的治療,他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他解釋。

“這是《金剛經》裏一段須菩提與佛的問答。《金剛經》可以說是佛教裏最經典的經書之一。其中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被稱為聲聞四果,你不必了解它們具體代表了什麼。用通俗的話總結就是:若一位修行者聲稱他已證得了某果位x,那麼他實則並未證得其聖果;若一位修行者真正證得了某聖果x,那麼他不會聲稱已證得其果位。《金剛經》又雲:‘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相

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這是說所謂的圓滿諸相並不是真實的相貌,隻是假名為圓滿諸相罷了。”

“嗯哼,凡有所相,皆是虛妄啊。”君遲把每個字都拖得很長很低,讓它們聽起來像是從隔膜裏發出來的一般。他還故意把下巴抬高了些,揚了揚眉毛,試圖表現出對這類故弄玄虛的宗教式詭辯的鄙夷與厭惡。如果社交禮儀允許的話,他甚至會用小指頭掏掏鼻孔。他實在不明白陳醫生說的這些和治療有什麼關係,難道“欲治此病,必先出家”?若果真如此,他才不治呢,他寧願眼睛瞎了,也不要離開依塵一步。

不料陳醫生卻仿佛根本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大拇指一豎,叫道:“好!一語中的!”君遲嚇得猛地一個激靈,身體向後挪了幾寸,腦中瞬間閃過許多惡鬼附身的電影片段,心想麵前這人該不會就是那般中邪了吧。陳醫生仍自顧自繼續口沫橫飛地說著:“所以有句詩說啊,‘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你想治好病,必須要走出投射出來的舒適區,也就是那片陰影範圍,但你這麼做的時候不能抱著這種刻意的念頭,因為那片陰影隻是假名為舒適區罷了——你一定要以一種‘無知無覺’的方式走出去。就像睡覺一樣:你越是在腦子裏想著要睡著,就越睡不著;你越是什麼都不想,

反倒越容易睡著。而你在睡著的那一刻,是不會意識到‘我睡著了’的。”

“那照你的說法,我隻能夢遊著走出去了?”君遲感到胸腹間一陣反酸。他越聽越惱,話語中的譏諷之意像一把飛刀般伴隨著“嗖”的破空之聲朝陳醫生激射而去。他忍不住想把陳醫生地中海周圍的頭發也剃個精光,好讓他看起來像個真和尚,然後衝著他的腦袋狠狠來一記少林羅漢拳。陳醫生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忘形了,連忙避開來勢淩厲的“飛刀”,解釋道:“不不不,我想說的是,你要以一種自然的心態走出去。比如你上班的時候,心裏是不會想著‘上班了,我要走出小區了’,你隻會很自然地走出小區,甚至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件事。”

“那我具體應該怎樣做到所謂的‘自然’呢?你今天來說了這麼多,但實際上等於什麼都沒說,不是嗎?”君遲毫不猶豫地打出了王牌,他要用這句話讓陳醫生避無可避,不再扯那些聽起來義正詞嚴卻實則狗屁不通的宗教高調。可君遲不知道,他手上的王牌隻是一張小王。

“這點你不用擔心。記得嗎,那些納米機器人還在你的腦子裏。”陳醫生隨手甩出一張大王,用右手食指輕輕敲了敲太陽穴,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使他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清亮,“我這次來,唯一的目的是告

知你你的病態潛意識舒適區的投射結果。這麼一來,如我之前所說,你就會知道走出陰影範圍——即投射結果——和眼睛康複二者是等價關係。得知這項信息本身會直接改變你的大腦型樣。在此基礎上,納米機器人會幫助你完成之後的工作,你自己則不需要刻意地去做任何事。”

君遲瞠目結舌地看著陳醫生,麵部肌肉痙攣似的擰在一起,半晌說不出話。他以為納米機器人隻是用來進行拓撲投射用的,沒料到在後續治療中居然還扮演著如此重要的角色。這一點陳醫生上周為什麼沒有提到呢?難道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為什麼他的話像是自成一圓式的詭辯,但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君遲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在莫比烏斯環上爬來爬去的螞蟻,總感覺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在一年多以後,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可在當下,他隻是轉過頭去,詢問式地望向依塵。依塵向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暫且相信陳醫生的話。言下之意自然是,反正藥都已經吃了,除了接著治療也沒什麼別的選項了。

“好吧。”君遲轉過頭來,極不情願地從齒縫中擠出這兩個字,“那麼我想,你今天的目標已經達成了。”他站起身,盡可能做了個禮貌的送客手勢。陳醫生也跟著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君遲僵硬的肩膀。“這是勝者對

敗者憐憫般的友好嗎?是獵人對獵物假惺惺的慈悲嗎?”君遲問自己。但在內心深處,他對陳醫生仍存著七分信任。

“我會定期來觀察你的康複進程的。”陳醫生臨走時說道,“哦對了,你走出舒適區的投射範圍時必須得獨自一人,誰都不能陪著你,包括依塵。這點非常重要。”

君遲蒙了一下。他還想再問,電梯門卻已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尾巴】

下期預告:

陳醫生小心翼翼、有驚無險地用自身的專業性博取了君遲的信任,真正的治療終於得以開始,君遲病愈指日可待。一直陪伴左右,對君遲悉心照料的依塵也得以有機會回歸自己熱愛的職場。但治療真相遠非如此。敬請期待《依塵(下)》的真相揭露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