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十八歲了,這是她最後一次跟著紅梅姨媽去銀行按指紋。
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半空,褪去了一層殷紅的外皮,顯現了耀眼刺目的光輝,漸漸驕陽似火,有人將薄薄的外套脫了下來,露出了一截秋冬兩季都捂在衣裳裏頭的手臂,白晃晃的像太陽光一樣,刺眼的很。
她慢吞吞在後頭跟著,季紅梅蹬著高跟鞋,大步跨在前頭,旁邊跟著的是姨父崔偉。
季紅梅今年剛到四十歲,長得一張瓜子臉,麵上塗得粉白,眼角生了一些魚尾紋,每天都用高檔精華霜、眼霜和麵膜來與漸漸蒼老的時間作鬥爭。實際上,在同齡人之中,她夠好看的了,甚至比一些三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看著還要年輕,身材也保養的好,隻是現在稍稍有些豐腴。
她已經懷孕快二十周了。
季玉想,都說有了親生的,領養的孩子就會被冷落,不知道崔湛然的地位會不會下降。
轉念又一想,崔湛然那樣優秀的兒子,就算是抱養來的,他們應該也不會冷落他吧。
季紅梅走上台階,背著陽光,回頭用不大的嗓門叫道:“磨蹭什麼呢!你不是早想走了麼?領完這筆錢你愛去哪去哪,趁早給我走人!”
季玉看了她一眼,又不自覺低下了頭去盯自己的鞋尖。這是上個月季紅梅專門找來鞋匠做的,自己選的小羊皮,微微的米黃色底上繡著幾朵紅梅花,裏頭軟得很。
崔偉瞪了季紅梅一眼,又拍了拍甥女的肩膀,“你姨媽懷孕了,心情不好,你多諒解。”
她隻悶悶地“嗯”了一聲,邁上了台階。
麵前是中國銀行極其高大宏偉的大樓,一層層堅硬光滑的藍綠色玻璃鑲在極高的牆壁上,在陽光中反射著極眩目的光線,好像玻璃的另一端就是一個一模一樣的世界。
隻是不管是玻璃裏、還是玻璃外,天空都是灰白的。
這些天的霧霾有些重。
他們並不在一樓的櫃台前等候,前台小姐看過預約後,直接帶他們進了裏頭的電梯。
那是寄放保險櫃的地方。電梯在四樓停下來,幾人輕車熟路到了大廳中,崔偉拉著季紅梅在沙發上坐下來,向季玉點了點頭。
保管人員是位溫柔可親的女士,她單獨帶著她去了保管庫。
十年前季紅纓以女兒季玉的名義存下了一筆錢,分了十個不同地點的保險櫃存放,每個櫃子裏是鐵打不動的二十萬。每一年,季紅梅等人需帶著季玉本人來取,核對好指紋後才能取出來。
她一去不回,把季玉與兩百萬一同扔給了妹妹季紅梅,好像她是個奢侈而沒用的廢物一般。
季紅梅懷孕後,脾氣越發的暴躁,昨天即使關著門,季玉都從外頭聽到了她與崔偉的爭吵。
“她一直都是這樣,覺得自己長得漂亮、腦袋聰明,又有了好的前途,就這麼沒蹤沒影了!把個小丫頭擱我這兒這麼些年,也沒見她跟我說一句謝!”
“我不用她謝我,我是阿玉的姨媽,照顧她是應該的,但是我受不了季紅纓那種傲慢的態度!”
“她以為她是什麼?上流社會的淑女小姐!?我們這種平民百姓跟她做不了親戚是吧!那她為什麼還要把季玉丟給我!我是她親妹妹,她用得著防我跟防賊一樣麼!”
“你知道每年阿玉去拿錢的時候,我心裏是怎麼想的嗎?誰當真稀罕那兩百萬!?好像她不在我就會搶了阿玉的錢似的!她到底把我當做什麼了?”
崔偉的安撫與反駁的聲音在她的罵聲中越來越小,最後被湮沒了,隻有一句話傳了出來——
“阿玉是無辜的,別遷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