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砧斷續(2)(1 / 1)

二十

一般人,不讀書,不交友。

某些人,耽讀壞書,專交惡友。

也有人讀了許多高尚的書,來往的朋輩卻是低三下四的角色?那是因為他沒有認為他讀的書是高尚的,他把高尚的書當作低三下四的書讀了。

二十一

牛頓如果生在韃靼人或阿拉伯人中間,就隻不過是一個凶犯或流氓。

是的,霍爾巴赫先生。

韃靼人或阿拉伯人,從小出入牛頓的實驗室,及長,會成為牛頓第二?

二十二

像莫紮特、肖邦、莎士比亞、普希金,真相一開始就是歸真返璞的。

二十三

談列夫·托爾斯泰,可以這樣談:

另一個人,天性純極了,品行之美,無可指摘,他寫很多很厚的小說,本本猥瑣窳陋……

就這樣,談完了。

二十四

常聽說,托爾斯泰作為人,不好,不夠好。

托爾斯泰作為人,還可以更好。但用不著太好,太好就不是托爾斯泰。他已經太托爾斯泰了。

二十五

後於托爾斯泰的人,寫了不少批評托爾斯泰的文章,全無多大意思,因為,沒有讀者,沒有——托爾斯泰已經不在——這些批評,隻對托爾斯泰有意思,對別人毫無意思,別人又不寫《戰爭與和平》《安娜》《複活》……別人再悖謬,再虛偽,與托爾斯泰無涉,所以托爾斯泰再悖謬再虛偽與別人何涉。

托爾斯泰有錯,他這種錯,別人不會再犯,所以談托爾斯泰的錯,對於別人不成其為教訓。

二十六

文字載負了偉大的思想、高尚的情操。文字又載負著庸瑣的謬見、卑劣的性格。本來,後一種被玷汙的文字似乎會迅即絕滅的,但有讀者,讀得津津有味——一切,有待於此類讀者的減少,減少的過程估計是緩慢的,大約一兩千年光景。同時不排除另外的可能性:所有的讀者,終於全是這樣的了。屆時,載負偉大的思想高尚的情操的文字全被冷落,湮沒。這樣的過程,估計是較快的,大約,一兩百年光景,現在不是已經開始了嗎?早就已經開始了嗎。

二十七

與某種人談論,像坐地下車,窗外一片黑,到終點站,不下,回……仍不下,複到終點站。

二十八

在藝術上,一個天才攻打另一個天才,挨打的天才並無損傷。兩個天才對打,打完了仍是兩個天才。

二十九

人們熱衷於探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病態。我以為能這樣寫自己的病態以及眾生的病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必定具有一時難以為詞的“健全”,這優越的“健全”,才是奇觀——探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健全,被探究者與探究者,雙重難能可貴。

三十

過去了的時代,可稱為“神的時代”“真理的時代”“有神論的時代”“有真理論的時代”。沒有一個宗教家哲學家藝術家能脫出“神”“真理”這個前提性結論性的大觀念的籠罩,因為——如今想來真忍俊不住……因為,當初主有神者,即以神為真理,繼之主真理者,即以真理為神。那幾個最驍悍的無神論翹楚,都虔信真理之存在。而像哥德他們的一代泛神論俊彥呢,更妙,神也有,真理也有,還加上個十足體現神和真理的“自然”。十九世紀的舞台布景還是上述的那麼好,所以名優輩出,興高采烈——我們是,來遲了,神,真理,自然,像拿破侖的灰大衣,蘇士比拍賣行標了價,買當然還是有人買的,但拿破侖呢。

主真理的時代,仍是有神論的時代。套用拿破侖的俏皮話:真理,是人人都同意的寓言。

三十一

九十九個人背了十字架,空手兀立一旁的便是耶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