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降臨在這世間,第一眼所見即是混沌——
炎黃國曆222年,公元2222年2月2日,淩晨2時,一個男嬰在2聲洪亮呼號中,在東平陳氏莊園某棟小二樓中,蒞臨人間。
有道是人生皆苦,任誰臨世之初,也都要愁眉苦臉的哭上兩聲,男嬰自然概莫能外,若說有甚不同,也不外是他的哭聲特別大點,醜得特別狠了點,而已——
是的,他哭聲也嘹亮,卻比不過小護士的驚怖尖叫,他哭醜不哭更醜,卻醜不過炎涼人世斑雜人心——
是夜,初為人父的陳家九哥兒陳奉真見他醜得無法直視,遂戲言定下乳名——阿醜。
翌日,陳氏阿醜嚇哭護士之名不脛而走,間有閑人注意到他生辰似乎天生犯二,遂昵稱其為——二醜。
百日,陳奉真攜陳阿醜於陳氏宗祠焚香祭祖。阿醜祖父陳默感於阿醜生於春華未起、萬物沉凝之時,正式賜其名為重,序輩列記家譜、族譜。
翌年春,阿醜周歲當日,其父陳奉真被爆私會婚外情人,“抓周”變捉奸,一時鬧劇。
225年,醜名已冠絕東平的小陳重三周歲生日將至,其母冼秋月卻不堪丈夫冷落,離家出走再不複歸。
醜父陳奉真閉門三日不出,在與當代家主爭執一場後,於一日間遍訪山城其餘三大家族,第五日輕車簡從離開府城東平,數月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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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年6月1日,少兒節。
上午,小阿醜趴在窗口,有孩童拖了父母出門遊玩;
下午,小阿醜趴在窗口,有父母抱了孩童興盡而歸。
夕陽如血,夕陽如畫。
那光卻黃,過山、過海、過軒窗,爬上一張床。
床很大,人很小。
午後黃昏,三歲半的阿醜從兩米大床上幽幽醒來。
沉眠初醒的小男孩眼中混沌未去,卻已循著本能張了迷蒙的眼向門口望——他似乎聽到父親的聲音。
“大哥,別勸我。”
“DNA你也做過,他的確是你兒子,你還想怎樣?”
“我也是為了家族!”
“家族不需要這種犧牲!你可曾想過父親感受?你,怎,能,這麼自私?!”
“我不想再渾渾噩噩下去。”
“為個女人,你——太讓我失望!”
“我是為我,也是為他好。武道艱難又不能真個長生,與其提心吊膽板直一生,不如用十年磨礪換他一世太平逍遙。”
“哈,哈,哈!為他好——好!陳奉真你可,真出息!枉為我陳家子孫,好,此事我不再管。以後你且好自為之罷!”
門終於打開,笑容初綻的阿醜見到的是一張他渴盼已久、卻無比“陌生”的臉。
父親來到床邊,帶著血絲的眼定定盯著他,但那目光卻始終飄忽不實,沒有足夠堅持便已錯開——和別人一樣。
阿醜的醜,終究沒人能夠正視。
父親的木然表情帶著讓人不敢親近的冷意,小阿醜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該做什麼,抿著嘴唇低著頭。
盡管他還不能理解何謂人情冷暖,但的確已經習慣別人的冷漠。
父親動了,在小阿醜錯愕中猛然將他摟在懷裏。硬硬的胡茬帶著風塵氣息紮在他額頭和臉蛋上——生疼。
好一會兒,父親笨拙伸手,抹去阿醜臉上說不清是疼痛還是激動而淌出的淚。
這一天,父親和阿醜說了很多話。
阿醜卻隻不停傻笑。
因為這是父親第一次陪他?陪了多久?
當燈光亮起時,父親像驚醒般再次將他抱住:“兒子,再叫聲爸爸。”
這是父子此生最後一次,相擁。
然後,父親走了。
臨走前,陳奉真將一個精致淡青小瓶塞到小阿醜手中,起身走到門口頭也不回,硬聲說:“阿醜,聽話。隻吃一粒。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