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個醫院,但是終於進了不同的診室。不得不說,跨入兒科急診而非血液科病房讓吳邪又巨大的違和感。下一秒她又開始唾棄自己的思維方式,並且在沒人的地方偷偷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而心急如焚的袁野顯然是顧不上這些的。
和其他急匆匆的父母顯然不同,他們家的問診方式是:父親袁野抱著嬰兒向醫生傾訴孩子的症狀不適和最近的旅途疲憊。當媽的吳邪兩手插口袋一臉不能進入狀況地在旁邊聽著,反正袁野一體大拿,她是左右插不上手。
孩子發熱不外是那幾回事情:冷了、累了、嚇到了。據醫生說:小小的袁寧躬逢其盛,好像都占全了。
兒科醫生總是批評父母:“知道他是早產兒身體弱,就不要早早地把孩子帶到公眾場合。在孩子已經受驚吐奶的情況下還不好好看著,放任他燒到三十九度才發現。你們這父母是怎麼當的?”
袁野訥訥稱是,吳邪翻個白眼。不就是急症感冒嗎,在吳邪眼裏這毛病比白血病來說差太遠。吳邪有點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袁野說孩子討厭醫院,這在真正的醫院裏他不也比今天下午安靜了許多?
所以,整個診療過程,她就說了一句話:“護士,哪裏交錢?”
一針退燒針,一點零零碎碎的小藥片和一個疲憊哭泣的小嬰兒。
醫生說觀察一會兒,如果退燒,就可以回家。
觀察室的燈光雪亮,袁野試圖哄著小嬰兒把幾顆小小的藥片吞咽下去,一點點清水,一點點奶汁,無論麵對怎樣的掙紮哭鬧,年輕的爸爸永遠用低沉的聲音溫柔地哄勸他的孩子。他會拍打孩子的脊背,擦拭孩子的淚水,但是他堅持他必須把苦澀的藥片吞咽下去。
在孩子哭到讓袁野心酸的時候,他會凝視著他的雙眼告訴他:“爸爸知道你很難受,我知道。但是會好的,我的孩子,一切都會好。堅強點,我們不害怕。”
吃過了藥,袁野拿著兒子的小手在唇邊輕輕親吻,然後小心翼翼地保證新近可能冒出來的胡楂不會紮到他。
在其他孩子的親屬眼裏看來,這位父親的耐性是聖人一般無與倫比的。反觀那位坐在一邊隻會打盹兒的年輕女子,簡直就有後媽的嫌疑。
哪裏都有指指點點和背後的竊竊私語。觀察室裏的孩子他媽們左右事情不多,於是難免有些交頭接耳。平生最不耐煩聽這些的吳邪,終於皺緊了眉頭,一甩手離開了觀察室。
袁野抬頭看吳邪,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反正他最後也沒開口叫她回來。
望著這個女子離去的背影,觀察室的老護士嘟囔了一句:“這就叫當娘的下限!”
吳邪好像聽見了,她頓一頓,但是終於沒有走回頭路。
袁野好脾氣地向所有人解釋:“讓她回車裏休息一下也好,她工作了一天很累了。一會兒還要開車回去。”
人家一家人都不說什麼,耳邊的嘀嘀咕咕自然也就少了起來。袁野歎口氣,謠言止於智者,吳邪好像永遠少那麼一點等一切塵埃落定的耐心。
讓袁野沒想到的是,二十分鍾之後,他家的下限回來了。
吳邪酷酷地把一床新買來的純毛薄毯披到袁野肩上,然後遞給他一個溫熱的漢堡。
袁野抱著孩子,表示沒辦法接受這份好意。
吳邪歎口氣,怪別扭地幫他打開包裝紙,責備又似解釋:“你不是沒吃晚飯?”
袁野說:“你不是也沒吃?”
吳邪摸摸鼻子:“我都是先買自己吃的。”
袁野“哦”了一聲,尋思,符合吳邪的風格。
伺候著袁大爺吃了東西,吳邪先一步拿走了袁野企圖染指的熱咖啡:“就您那衰弱的神經就來柚子茶吧。咖啡給我留著提神!”她順勢瞥了嬰兒一眼,“還沒退燒哪,你把他放在椅子上吧,老這麼抱著不累啊?你都抱了他多長時間了啊?”
袁野說:“寧兒在醫院裏就緊張,看不到我他會哭。”
吳邪不鹹不淡地哼一聲:“看你抱出一朵花來。”
好像可以感知母親的嫌棄,袁寧在爸爸懷裏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惱怒似的別過了頭。
拍一拍兒子的背,袁野看著吳邪眼下淡淡的黑眼圈,說:“要不然你靠著我歇一會兒?”
吳邪正預備從諫如流,誰料到袁野懷裏的袁寧敏銳地覺察出來自陌生的威脅,而對方顯然是企圖和他分享父親的關心和愛護,對生下來隻認識爹的袁寧來說,爸爸的懷抱就是他不能失去的底線!剛剛恢複了點體力的嬰兒立刻哭鬧著表示著不滿,孩子皺緊眉頭看著吳邪,“吭哧”兩聲,眼看又要大哭出來。
不愧母子連心,吳邪瞬間明白了兒子的意圖。
成年人的好處就是不會跟不講理的孩子爭奪歸屬權,而吳邪也心知肚明自己搶不過人家。
當娘的隨即雙手舉高,在兒子的視野範圍內倒退三步,自動和他神聖不可侵犯的父親保持了一個絕對安全的距離。看著兒子確認威脅離去,再次開始瞌睡之後,吳邪朝袁野扮了個鬼臉,然後自己找個旮旯打盹兒睡覺去了。
袁野打賭他有聽到吳邪嘟囔:“你有種別喝我買的奶粉!”
小嬰兒則果斷地把頭扭到了一邊,一頭紮到父親懷裏不出來,假裝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母親的存在。
不可否認,袁野瞬間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覺得自己的行情空前的好。
孩子是在淩晨三點鍾被確認可以離開醫院的,他已經退了燒,額頭和鼻尖上都冒出細密的汗。可能是被一天的旅途和生病耗去了大部分體力,袁寧再一次沉沉熟睡,不過幼嫩的臉上透出一點慘淡的白。被嚴嚴實實包在老虎鬥篷裏的小可憐兒,蒼白清秀到讓人看了心底就微微地痛。
當然在吳邪眼裏孩子的這點憔悴跟他親爹比起來,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尤其這小王八蛋睡得呼呼的,他老子還得勞神費力地抱著他。
吳邪心裏火兒大了去了,開車回去的路上,她終於沒什麼好氣地抱怨:“哥,你好歹放下他一會兒,你都快抱了他二十個鍾頭沒撒手了。我就不信車上有針紮他,你一撒手他就能哭到死。你倒看看你自己,臉色白得跟什麼似的。”
抱著病歪歪的孩子,袁野內心裏很忌諱別人把“死”字和袁寧聯係在一起。可偏偏口無遮攔的是吳邪,兩個人剛剛好一點,袁野實在懶得說她什麼,於是幹脆在後座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反正兒子他是沒放下,他也放不下。
袁野這廂冷了場麵,吳邪心裏就挺不是滋味:好像一沾孩子的事,她就罪大惡極。本來要張口再說,想想昨天晚上小兩口剛剛春風一度,在這麼個節骨眼兒,還是別再吵架的好。袁野本來累到這個德行,自己別再氣著他,真病了就不好了。歎口氣,她就專心開車了。時不時地瞥一眼後視鏡,覺得袁野的臉色累得都快透明了,看得人十足揪心。
一路上悶悶的,回了宿舍天光已經蒙蒙放亮。
一家三口,疲憊至極。
到了吳邪的地盤,萬事依舊由不得袁野,三下五除二打發了他們袁氏父子上床睡覺。看著黑沉沉的棉被壓到了袁野身上去,吳邪心裏才略微踏實,他太累了,應該躺著。
為了袁野寶貝兒子的安眠著想,吳邪本想去旮旯牆角忍足這一宿。誰知道抽身離開的時候,袁野拉住了她的手。回過頭,即便燈光昏暗,吳邪也能看出來,哥眼睛裏那些軟綿綿的情緒……
是誰說的,隻要遇見了對的人惡劣情緒瞬間能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