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人是鬼(1 / 3)

生病是一件極無聊的事情。尤其是那種不大不小,需要住院又吃喝無礙的毛病。

生長在內地的軍報記者陸仁嘉在暴搓了人生第一頓海鮮之後胃火上升、豪情大發,站在桌子上咕咚咚灌下去三瓶冰鎮啤酒,紅頭脹臉地舉杯高呼:“向前向前向前!為了祖國!為了公正!為了人民的幸福!”一時間端的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豪情萬丈於胸懷。

在場眾人誰不挑大拇指讚他個記者中的爺們兒?

結果當晚爺們兒就上吐下瀉外加頂著一張豬頭樣的腫臉被附近某軍區醫院值班大夫委婉而堅決地留院觀察。

這就是傳說中升職的代價。

陸仁嘉捂著肚子在廁所蹲了五分鍾拉的兩腿打晃地轉悠出來,被小護士當場活捉。要說部隊醫院的醫護人員是比地方醫療機構多些生猛。隻見護士長猿臂輕舒纖腰曼轉,提溜著陸仁嘉把臂捉來,捺鞋底一樣把他戳在病床上輸液。平白惹得送他來醫院的同事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眼看他性命無礙,惹禍的同事們也就第次散去了。

淒風冷雨,惡心肚痛。

隻剩下陸仁嘉一個人在觀察室裏蹭著後背自怨自艾。醫生開的藥甚靈,不多時消化道的毛病就見了好。人也精神了些,實在是沒意思。陸仁嘉試圖朝對麵打吊針的小朋友笑一下表示友好,同是天涯淪落人嘛,總要打個招呼。

誰知道人家小朋友看見他愣足三秒,一下子哭到震天動地,弄得孩子媽沒少拿眼睛剜他。

陸仁嘉摸摸鼻子,哀歎一聲,想他陸仁嘉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就說不是人見人愛吧,也勉強算得帥哥一枚。

現在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這一臉大紫包比竇爾敦好看不了哪兒去。

閉上眼睛,可要了親命了。渾身發癢,麵目可憎。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好容易盼著輸完了液,陸仁嘉同誌很沒落地穿著病號服溜達下樓。

一則是怕嚇著人家生病裏的孩子,二則是他想:逛逛也許就沒這麼癢。

那是初秋的晚上,剛下過一陣毛毛雨。

暑熱褪去,滿月初升。

空氣是濕的,月光晦澀。一切都有點兒霧蒙蒙的樣子。

醫院的小小後院裏花木扶疏,陸仁嘉的鼻尖兒縈繞著植物的清新香味兒,把臉淹在燈影裏,心倒是舒坦了許多。四周寂寂無聲,隻有幾隻蟋蟀在草坷垃裏唧唧地叫。陸仁嘉百無聊賴地分花拂柳搖搖擺擺地往前走,不由自主地想起來一句酸詩: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大小夥子隨即嗤笑:人家去郎邊?我要上哪兒?別跟著起哄了。想到這兒,扭頭就要往回走。

忽然,陸仁嘉愣住了。

草蟲的鳴叫聲裏,他好像聽見了幾聲壓抑的抽泣。

陸仁嘉側耳聽了聽,確實有人在哭。是極隱忍地傷心嗚咽。

一片烏雲飄過來,遮住了月亮的臉。

有陰風吹過,陸仁嘉頓時不癢了。非但不癢,後背簡直有點兒發冷。

這調調兒真像聊齋裏的狐女幽怨,冤鬼夜哭。

屏住呼吸,那邊兒又抽噎了兩聲。

這次陸仁嘉聽清楚了:如果這不是女鬼,就一定是個女人。一個很痛苦的女人。

陸仁嘉骨子裏古道熱腸,拔腿就往前走,琢磨著:應該去幫人家一把。再不濟好歹得看看出了什麼事情。再往前走兩步,又覺得不對。抬眼四望:蒙昧的夜色,樹影搖搖。左右看看,不遠處深黑色的水泥大樓,陸仁嘉忽然想起來這個僻靜的倒黴地方八成兒是醫院的太平間後門!莫名其妙打個寒戰。這這這,這也忒滲的慌了。

不遠處,抽泣聲又起,聲聲哀怨。

陸仁嘉閉著眼睛把從小到大看過的鬼故事排了一遍,托聊齋的洪福墊底,又有鬼吹燈的陰司報應於後。陸仁嘉覺得見鬼這情況還是不妨事的居多。

他仗大了膽子走過去,循著那時斷時續的哭聲,陸仁嘉踏過滑溜溜的草地,分開顫巍巍的月季,打一從冬青的後麵伸出了他紫色的腫臉。

前麵是假山亭台,有石頭台階伸向一片小小的人工湖。

湖裏種滿了粉色的蓮花。

透過搖曳的荷花荷葉,陸仁嘉看見了!

在臨水最近的青色石階上,蜷縮著一個穿白衣裳的女子。

雲開霧散,月光一點點的照到這女子窈窕的身體上,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肩膀縮在角落裏,淒風冷雨裏稍微護著自己的姿勢,不能舍棄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溫暖。顯得那樣脆弱單薄,孤立無援。

陸仁嘉盯著她,直到眼睛酸澀。他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人家。這女子真好看,好像一件被人遺棄的藝術品。陸仁嘉沒辦法移開自己的眼光。那女孩子測著臉,所以隻能看見她有白皙皮膚和烏黑頭發。長長的頭發挽在後腦,在月亮下閃著光澤。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偶爾發出極低的抽泣。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抬起了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剛剛度過難熬的一天。

陸仁嘉忽然湧上一陣衝動,他想跑到她眼前,跪在她眼前,摸摸她,告訴她: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