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蓮初來長安的時候,隻有十歲。
十歲的巫蓮一個人站在長安城寬闊的朱雀大街上,眼見之處隻有沒有盡頭的空曠,街道兩旁是豎起的高高灰牆,隱約可以透過牆邊的蔥鬱枝葉看到掩映其中精致華麗的簷角,馬車偶爾疾馳而過,身邊不時走過的行人,眼神裏透著不同的情緒,但腳步中卻有著相同的踏實與堅定。
這就是長安,大唐的都城,而如今,她終於站在了這裏。
族人被殺,家園被毀,她一路顛沛流離,提心吊膽,陪在身邊的老仆為了保護她被射殺在半途,而追她的那些人卻在洛陽時,突然消失了,大概覺得她隻是個孩子而已,根本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而且就算不殺她,想必她也很難活下去,等僥幸撿了一條命的自己終於踏上長安的土地上時,已然孑然一身,但至少,她還活著,隻要活著,一切就都還有可能。
十歲的巫蓮,眼神中透出的是超出自己實際年紀的冷靜與成熟,她用自己為數不多的錢租了一處靠近南城的僻靜小宅,房屋的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阿婆,夫君去世多年,唯一的兒子常年在西域經商,所以看到巫蓮時,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孫女,隻是象征性的收了她一些錢,卻對她頗為照顧。
找到住處,意味著生活終於安定下來,繼續練習著巫術,偶爾幫助阿婆幹幹宅子裏的雜活兒,日子本來就應該這樣平靜的過下去了,如果不是自己多管閑事的救了那個奇怪的小孩。
到底為什麼會救他呢?巫蓮很苦惱的看著還在昏睡中的男孩,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這才剛剛安定下來,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個大麻煩,她在心底暗罵自己太衝動了,但眼前隻要一浮現起這孩子奄奄一息的樣子,心就不由得軟了下來,被人欺負,遭人辱罵,身形狼狽到極致,即使就快要支撐不住單薄的身體,一雙明亮的眼睛裏卻還閃著倔強的光,也許就是這樣才讓自己救下他吧,巫蓮看到那樣的他,就會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的絕望,一路上的艱難與委屈,所以,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她救了下來,躺在現在這張床上了。好在阿婆很喜歡孩子,看到這男孩渾身的傷痕時,直呼心疼,自然也對他很是照顧,這倒是讓她放心了不少。
巫蓮雖然冷靜,但終究年紀還小,看到另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人時,多少有些好奇,她仔細觀察著熟睡中的男孩,與她們苗地的男孩子不一樣,他的身形要高挑一些,四肢修長,但卻異常瘦弱,麵頰有些凹陷,但能看得出,這孩子長得很好看,兩條秀麗的劍眉微微皺著,長長的睫毛安靜的垂在眼睛下方,鼻子高挺,兩片薄唇有些泛白,緊緊地抿在一起,好像就是在睡夢中,他也在遭受著痛苦一般。
而最引起巫蓮注意的,是他的一雙手,雙手修長潔白,雖然掌心布滿傷痕,但卻沒有繭,指尖細膩柔軟,很明顯,這是一雙被保護的很好的手,而這樣一雙嬌貴的手,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能擁有的,但如果是貴族出身的話,他又到底經曆了什麼,才落得如今這般樣子?巫蓮很久都沒出現過的好奇心突然又醒了過來,她靜靜地看著床上的人,心中充滿了疑問。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巫蓮以為他會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時,他原本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了,清亮的雙眸直直的盯著她,雙目對視,巫蓮驟然間覺得心跳的很厲害。
“你是誰?”他聲音沙啞,眉頭緊皺,眼睛裏透露出的,是深深地防備與疏離。
巫蓮定了定心神,又重新恢複到往日裏冷靜的模樣,她看著這個終於蘇醒的男孩,冷冷說道:“你就這樣和你的救命恩人說話麼?”
“你救了我?”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站在床邊的人,小小的個子,稚嫩的身形,雖然表情中透著超越年齡的成熟與冷靜,但天知道是不是這個小姑娘故作世故,一個看起來年紀都還沒他大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