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偷偷地抬頭瞄了一眼馬上的人,那人隻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馬上,過了片刻,便拉起馬韁繩,準備跨入城門。
阿光見狀,心下忐忑,一邊擔心著這位大人會不會對剛剛自己的冒犯而生氣,另一邊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跟在那匹馬的後麵。
朝廷有規定,宵禁之後任何人不得進城,但更多情況下,這隻是針對一般老百姓,麵對尚書右丞這樣的大官,阿光是萬萬不敢阻撓的,再說萬一這位大人是因為外出辦公事耽誤了回城的時間呢,所以遇到這種情況,他隻能乖乖放行。隻不過雖然可以放行,但至少要知道這人夜半入城不是要幹什麼危險的事情,阿光在心中暗暗想著,最好這位大人是回家或者去官署,要不這事還真有點不好辦。
“夜晚入城不安全,暫且由小人護送大人回府,這也是上麵的規定,還望大人見諒。”他小心翼翼的解釋著,但前麵的人依舊沒有說話,也不知是同意了還是依舊惱怒著。
阿光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麵,隻覺得最近自己真是晦氣到家了,好不容易找到看守城門的差事,也算是在長安城稍微安定下來了,這下因為自己這張該死的嘴,不僅差事可能丟了,就連命都快保不住了。
正在暗自懊悔著,不覺已經路過了道正坊,走到了灞河邊上,寬寬的河道上飄著無數的彩色河燈,這些燈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人們在傍晚時分放出去的,有些竟然還閃著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就像是正在為那些重返陽間的鬼魂們指引著度過奈何橋,回到閻王殿的路。
阿光看著眼前架在灞河上的這座青石橋,不由得想起了長安城內一則人人都會唱的歌謠:
“銷魂橋,人銷魂,魂到灞河奈何處,飄飄蕩蕩不知歸。”
這說的就是麵前的這座灞橋,隻不過私底下人們更願意叫它“銷魂橋”,因為這座灞橋不僅是活著的人送別的地方,就連已經死去的人,也是在這裏最後的眺望故鄉,之後就要踏上去往陰間的道路了。
想到此,阿光不禁暗自歎息了一聲,看這河上飄著的河燈,也不知道有多少新魂要去往閻王殿,又有多少舊鬼從此放下心結,就此投胎,再世為人。
不過是愣神的片刻,前麵那位大人已經騎馬走上橋了,阿光趕緊收收心神跟了上去,然而,還沒走幾步,就又停了下來,這次倒不是因為歎息什麼河燈,而是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過驚駭了……
他定住了腳步,眼睛死死的盯住了眼前正在發生的事。
那位大人突然間就從馬上跌落了下來,先是在橋上滾了幾圈,突然又站起來,像是在跳舞一般,狂亂的揮舞著雙臂,寬大的黑色長袍也在不停地抖動著,在月色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塊巨大無比的黑色幕簾,遮住了一整座橋。
那人的口中還發出了一陣陣淒厲的喊叫,似乎正在受著極大的痛苦,讓人聽得毛骨悚然。阿光本來已經被嚇呆了,但聽到那陣喊叫,還是慌亂的跑上了橋,邊跑還邊大聲的詢問著:
“大人?大人?您怎麼了?”
那人沒有回答他,淒厲的喊聲也戛然而止,因為他突然就翻過了石橋欄杆,從橋上一躍而下,“撲通”一聲掉入河裏,濺起了無數水花,一時間,河燈四下飄散,本來還亮著的幾盞燈也被翻起的河水澆滅,河麵上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隻能借著月光微微看清還在不停波動的水紋。
阿光連忙跑下了橋,放下手中的油燈,想要下河去救人,但還沒等他入水,就看到不遠處漂起了一個黑色的物體,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人穿著的黑色鬥篷,而裏麵則裹著一張慘白的臉,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無神的望著天空,最詭異的是,剛剛那張臉明明是沒有表情的,然而再從水麵上浮起來後,竟然掛著一絲奇怪的笑容,
阿光再也沒有忍住,終於將一晚上的驚嚇恐懼爆發了出來。
“啊!”
一聲尖叫,劃破長安城的漫漫長夜,驚起灞河水上的無數孤魂。
這個夜晚,注定再難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