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謁,未嚐不距床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僭於上。末年愈甚,無複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顛之心。

一日,衛公李靖以布衣上謁,獻奇策,素亦距見。

公前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之心,不宜距見賓客。”

素斂容而起,謝公;與語,大閱,收其策而退。

當公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公。

公即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去者處士第幾?往何處?”

公具以對,妓誦而去。公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公起問焉,乃紫衣帶帽人,杖揭一囊。公問誰。

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

公遽延入。脫去衣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麵畫衣而拜。公驚答拜。

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

公曰:“楊司空權重京師,如何?”

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

問其姓,曰:“張。”

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

觀其肌膚、儀狀、言辭氣性,真天人也。公不自意獲之,愈喜愈懼,瞬息萬慮不安。而窺戶者無停履。

數日,亦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而去,將歸太原。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長發委地,立梳床前。

公方刷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如虯,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欹臥,看張梳頭。公怒甚,未決,猶親刷馬。張氏熟視其麵,一手握發,一手映身搖示公,令勿怒。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

臥客答曰:“姓張。”

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遂拜之。

問第幾,曰“第三。”

問妹第幾,曰:“最長。”

遂喜曰:“今昔多幸逢一妹。”

張氏遙呼:“李郎且來見三兄!”

公驟拜之。遂環坐。

曰“煮者何肉?”

曰:“羊肉,計已熟亦。”

客曰:“饑。”

公出市胡餅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

客曰:“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

曰:“靖雖貧,亦有心人焉。他人見問,故不言;兄問之,則不隱耳。”

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

曰:“將避地太原。”

曰:“然吾故非君所致也。”

曰:“有酒乎?”

曰:“主人西,則酒肆也。”

公取酒一鬥。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

曰:“不敢。”

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

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之,吾恨釋矣。”

又曰:“觀李郎神形器宇,真丈夫也,亦聞太原有異人乎?”

曰:“嚐識一人,愚謂之真人也。其餘,將帥而已。”

曰“年幾?”

曰:“僅二十。”

曰:“今何為?”

曰:“州將之子。”

曰:“似矣,亦須見之。李郎能致吾一見乎?”

曰:“靖之友劉文靜者,與之狎。因文靜見之可也。然兄何為?”

曰:“觀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訪之。李郎明發,何日到太原?”靖計之日。曰:“達之明日,日方曙,候我與汾陽橋。”

言迄,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