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蒼蒼 野茫茫(1 / 3)

1人們說天地萬物奇妙無比,人們又說官場宦海玄妙異常。當然,做人有做人之道,為官有為官之道,守道者生,悖道者死,自古及今,概莫如此。

天野市在二〇〇一底發生的兩件事情都有些奇妙:雷佑胤要當市委書記已經被傳得盡人皆知,可是喬織虹突然調任天野市委書記,讓雷佑胤的市委書記夢成為泡影……歐陽頌調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長,又使雷佑胤的市長夢在喜憂參半中破滅,雷佑胤蔫了;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車行芷“人在花下死,做鬼亦風流”的桃色新聞在天野官場和市民中間鬧得沸沸揚揚……

……

喬織虹是個帶括號的正廳級幹部,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從省城調到天野當了市委書記。

喬織虹來天野上任已經是二〇〇一年的歲末了,是省委副書記劉遠超親自來天野宣布喬織虹職務的,各縣區的一、二把手都冒雪來市委參加會議。當時省委還沒有確定讓歐陽頌來天野當代理市長。在會上,劉遠超宣布完喬織虹的任命後又傳達了省委的指示:在副書記雷佑胤、車行芷、林濤繁和常務副市長暴平軍四個人之間,選出一位擬任天野市市長人選供省委參考,選舉是采用不記名投票的方式。因為這一決定宣布得太突然,並且還要求雷佑胤、車行芷、林濤繁和暴平軍四個人暫時回避……

選舉結束後,也不知是劉遠超為了顯示他抓天南試點的成效,還是為了褒獎天南縣委書記王步凡在工業強縣中的政績,大談天南縣近年來的巨大變化,大談王步凡在任縣委書記三年中的開拓進取精神。讓各縣區的領導們既羨慕又嫉妒,甚至有些人在揣摩著王步凡要在最近高升……

劉遠超的褒獎使很多人把目光投向王步凡,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高興的時候有掏耳朵的毛病,現在耳朵奇癢難忍,硬是忍住沒有掏。他猜不透劉遠超講這番話的真實用意,劉遠超表揚他也不止一次了,但目前還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東西,他認為劉遠超也許又是說說而已。

王步凡認識喬織虹,幾個月前她曾到天南考察過四十萬噸電解鋁廠和四台三十萬千瓦坑口電廠的建築情況。那時候喬織虹還是省財政廳的副廳長兼黨組書記。省財政廳擔保給天南縣貸款三十個億,省委副書記劉遠超也很及時地抓了天南這個落實省委“小康戰略”決策的典型,曾經誇獎王步凡是縣委書記的榜樣,曾經把他定為省裏的拔尖人才。那時王步凡很愜意,自己竟然和焦裕祿的稱謂一樣。不過焦裕祿是死榜樣,而他王步凡卻是個活典型,天南縣的電廠和鋁廠將在二〇〇二年的三月份正式生產。

散會後劉遠超和喬織虹特意走下主席台與在前排坐著的王步凡握手。劉遠超還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喬織虹把王步凡胳膊上沾著的煙灰彈掉……這些動作又讓人們羨慕嫉妒了一陣子,人們更加堅信自己的揣測是正確的,王步凡要高升了。至於是升任宣傳部長、組織部長還是副市長,這是組織上決定的,誰也猜不準。

喬織虹的個頭幾乎和王步凡一般高,長得白白淨淨,很有氣質,給人一種女強人的印象,似乎天生就是個女幹部的坯子。

喬織虹拍了王步凡的肩膀,讓市委副書記雷佑胤、政法委書記車行芷和常務副市長暴平軍直翻白眼,讓組織部長侯壽山和宣傳部長文史遠有些納悶……別人過去都不認識喬織虹,看來隻有王步凡和新任市委書記比較熟悉。

王步凡和縣長王宜帆從市委辦公樓207會議室出來後,東南縣的縣委書記陳默很詭秘地問王步凡:“王書記,你與喬是同學?我看你們的年齡差不多一般大。”

王步凡笑道:“哪裏,她去天南考察過,因此認識。”

“哦,哦,是這樣……”陳默臉上的表情陰陽怪氣的,不知他是高興還是失望。縣長孔放遠的表情是很友好的,有點為王步凡高興的樣子。天北縣的縣委書記白無塵、縣長時運成,天西縣的縣委書記李光源都很友好地與王步凡握手,好像是在向他祝賀。

其實王步凡心裏一直很愜意,喬織虹調任天野市委書記,喬織虹在上任伊始對自己這麼客氣,開局這般好,以後與喬織虹的相處就不會很難。原來他曾擔心雷佑胤當了市委書記對自己不利,現在這種擔心已經一掃而空。

車回天南一路風雪,王步凡也猜測了一路,也許是省委副書記劉遠超抓了天南這個落實“小康戰略”決策的典型,也許是省委組織部長井右序和省委秘書長邊關對他有所關照。

王步凡愛琢磨人,他在車上又琢磨起天野那群官場精英:林濤繁是八百萬天野群眾公認的好幹部,卻遲遲升不上去,盡管王步凡和王宜帆等基層幹部都投了他的票,但市直局委支持雷佑胤和車行芷的人比較多,林濤繁還是沒有勝出。他在市委副書記任上已經幹了九年,三十二歲因為政績突出從省委組織部下派到天野市南山縣掛職鍛煉,僅用了兩年時間就使南山縣的工業在天野排名第一,當時的省委書記楊再成到南山縣去視察,當場宣布林濤繁進了天野市委常委,又過了一年就當了天野市委副書記。後來楊再成退到人大,林濤繁就再也沒有升上去。三十四歲當市委副書記,今年四十四歲了仍然是市委副書記。據說有一次林濤繁到天西縣去下鄉,一個老農問他:“林書記,你是**嗎?”林濤繁說自己是**員。那個老農說:“這就怪了,雷佑胤和暴平軍也是**,可天西縣的老百姓就沒見過人家,人家照樣一級一級地往上升,你整天下鄉怎麼就是升不上去呢?人家文史遠在天西縣當書記時從來就不下鄉,隻往市裏省裏跑,結果不就跑到市裏去當宣傳部長了。文史遠是什麼人?貪汙受賄搞婦女,這樣的**幹部也能升官?天西縣可是革命老區,**的天下就是我們老百姓幫著打下來的,我爺爺為了鬧革命被國民黨活埋了,我爹被國民黨槍斃了。我們是革命烈屬啊,可是現在我們有困難,為了找文史遠解決困難找了半年都沒找著。我們的困難也不給解決,那些假**已經脫離了人民群眾,而不是人民群眾要離開**。我看你還算個真**,可我們文書記就是假**。”林濤繁詳細詢問了那個老農的情況:奶奶九十歲了,臥床不起,母親七十歲了,得了氣管炎,他得了關節炎,老婆得了胃病,三個孩子失學。林濤繁流淚了,當場把自己剛領到的工資全部留給了老農,又親自跑到天西縣政府找到縣長李光源幫老農說話,李光源經過調查,讓縣民政局每月給老農家救濟三百元補貼生活。老農逢人就說林濤繁和李光源是真**,雷佑胤、暴平軍和文史遠這些人統統都是假**,是**這棵瓜秧上結的壞瓜……

喬織虹新官上任沒有燒火,各縣區的頭頭們也沒有調動。喬織虹被省委任命為市委書記時,市長人選沒有敲定,選舉結果也沒有結論。從天野又傳出消息:市委副書記雷佑胤和車行芷都瞄上了市長這個位置,似乎都勢在必得。雷暴二人是親戚,暴平軍的小兒子認了雷佑胤做義父,現在據說兩個人聯手合作,通過常務副省長遠征程的關係,讓雷佑胤競爭市長職務,暴平軍作他的堅決支持者。政法委書記車行芷好像北京有什麼關係,也在加緊活動……

車行芷和雷佑胤一樣好色,在投票競選市長的幾天後,車行芷與情婦在車庫裏風流,結果因汽車空調開得時間過長,車內嚴重缺氧,兩個人竟然雙雙死在了車裏。老百姓都說車行芷之所以暴死車中,是因為名字起錯了,車一行就止不是壞了嗎,應該叫車永行或者車長行才不會死。市委為了麵子問題隻好低調處理,連個追悼會也沒有開。車行芷的死使雷佑胤喜不自禁,以為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市長的桂冠他是穩拿了。其實雷佑胤根本沒有猜透“組織”上的意圖,盡管有民主選舉這個形式,可能省委認為雷佑胤當市長不合適,省委書記馬風疾一語定了乾坤:歐陽頌出任天野市代理市長。馬風疾的這個決定讓雷佑胤大跌眼鏡,氣得他直罵老天不公。

已是二〇〇一年的最後一天了,大雪終於停止。晚上王步凡和妻子葉知秋正陪著父母在看元旦晚會,再過幾個小時二〇〇二年的鍾聲就要敲響。這時王步凡的嶽父張問天從對門急匆匆地走過來,告訴王步凡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消息:省委決定破格提拔王步凡為天野市的政法委書記,是井然在電話裏透露的玄機,原因是紀委書記廉可法年齡大了,常務副市長暴平軍有人告他的狀,組織部長侯壽山和宣傳部長文史遠組織上沒有考慮……並囑咐說在組織上沒有正式任命之前不要張揚。

王步凡聽了這個消息愣了好久沒有反應過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摸一下臉,分明是醒著的,心裏一時有些茫然,空得像三天沒有吃飯那樣。

張問天又說:“剛才井然打電話時說,你出任政法委書記是劉遠超、井右序和邊關聯名推薦的結果,因為車行芷死後天野市少一位政法委書記,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曾提出反對意見,說步子太大了;常務副省長遠征程提議讓雷佑胤當市長,被馬書記否決了,又建議讓文史遠升任政法委書記讓你出任宣傳部長,卻在馬風疾那裏卡了殼,最後給你定了個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調平州市的副書記歐陽頌來天野出任代理市長。”

王步凡從張問天的口述中,更確切地說是從井然的電話中,感覺到省委上層也不是那麼合拍。按照現有排序,應該把侯壽山或文史遠提拔為政法委書記,讓他王步凡到天野市委去當組織部長或宣傳部長。侯壽山原是常務副省長呼延雷的秘書,後來呼延雷升任省委副書記,侯壽山也升任省政府秘書處的處長。為了讓侯壽山得到鍛煉,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把侯壽山下派到平州市去當市委副書記,三年後升任代理市長。正在代理市長變為市長這個節骨眼上,侯壽山弄出了驚動省城的桃色新聞。

文史遠是省政協主席文景明的侄子,不知這次為什麼也沒有提拔他,而是讓王步凡這個縣委書記直接升任天野市政法委書記進市委常委。張問天見王步凡愣著不說話,又說:“你這次能夠高升,估計省委副書記劉遠超、組織部長井右序和秘書長邊關都是替你說了話的,當然最關鍵的人物是馬風疾。他可能對你的印象不錯,對天南的工作也比較滿意。”張問天說這話是有根據的,天南是省委樹的“小康戰略”模範縣,馬風疾對天南的工作比較滿意,王步凡的書法馬風疾也很欣賞,至今辦公室裏和省委的小會議室裏還掛著王步凡的書法作品,那是他與他的老師李知書在省城搞書畫展時馬風疾討要的。

王步凡愣了很久才回過神,當他確信這個消息準確無誤時,心髒才突突地開始加快跳動,耳朵也奇癢難忍。他用有些顫抖的手指挖著耳朵,一時不知所措,竟忘了給嶽父倒茶讓座,張問天是自己找地方坐下來的。

王步凡的妻子葉知秋看他傻愣愣的樣子,急忙給他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他喝了幾口水,情緒才漸趨穩定。張問天看王步凡的情緒穩定了,起身走了,王步凡送嶽父到門外。張問天與他住對門,房子是王步凡買的。

王步凡對天野的情況隻是一知半解,現在還談不上施政方略,隻有前景展望。他現在考慮的是自己在離任前如何把天南的班子安排好,把落實“小康戰略”這麵旗幟樹直,使接力棒傳到能夠繼往開來者的手中,也使自己在天南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葉知秋和王步凡的父母也為王步凡的高升感到高興,知秋知道王步凡的習慣:高興時挖耳朵,愁悶時摸胸口,惱怒時鼻子癢。還有一個習慣就是高興時愛喝酒,苦悶時也愛喝酒,於是就善解人意地問:“是否酒癮犯了?要不叫幾個人喝兩杯?我去炒幾個菜。”

王步凡笑了,“知我者,夫人也!快去炒菜備酒。”

葉知秋笑著進廚房炒菜去了,王步凡打電話叫天南的政法委書記樂思蜀和副書記張沉,他們與王步凡住得很近。

眾人喝完酒離開後,王步凡仍然沒有一點睡意,葉知秋硬是拉著他到臥室裏上了床,並讓他服了安眠藥躺下休息。過了很久,王步凡仍然睡不著,此時鞭炮聲一陣一陣地從窗外傳來,他更沒有睡意了,索性從床上爬起來,到客廳裏去看電視。打開電視中央領導正在向全國人民拜年和祝賀元旦。葉知秋怕王步凡酒後出什麼意外,也起來陪他坐著,一直坐到東方發白。

當新年的第一縷曙光照射在鋁合金窗戶上時,王步凡丟下手中拿著的電視遙控器奔向窗前,拉開窗簾,望著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和銀裝素裹的山川,他的心情好極了,覺得大雪之後的太陽特別紅,而且就是從他家鄉的那個方向升起來的,而且還在慢慢地向上攀爬……

然而不知不覺間,雷佑胤、暴平軍、侯壽山和文史遠這些名字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對這些人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時他再看東方旭日,已經處在雲遮霧罩的朝霞之中,有時太陽熠熠發光,普照大地;有時有些怯懦地隱於烏雲背後,黯然失色。但烏雲並不能遮住陽光的全部,陽光與烏雲在搏擊,太陽把烏雲的邊照射成紅色,太陽在燃燒,烏雲也在燃燒,極像戰場上的硝煙和血汙。

過了很久,太陽升高,烏雲散去,冬日的陽光與地上的白雪相映成輝,此情此景很有些嫵媚動人。王步凡覺得今天的太陽格外溫暖,天很大,地也很大,天裹著地,地托著天,天昭八方,地載萬物。

……

元月三日晚上,王步凡和葉知秋到鄉下二姐家看了看女兒凡秋後回到天南縣城,晚上與父母和嶽父母一塊兒吃飯。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警告王步凡說:“步凡,屈原在《漁父》中寫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水清和水濁皆可為我所用,但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關鍵是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自己……最近你仕途很順暢,這是件好事,但是你千萬要記住,盛世尚且不懼危言,人要善於聽取不同意見。人往往會在春風得意的時候樂極生悲……你要處處小心,要尊上友下,潔身守節,該清當清,該濁當濁,隻有這樣才能在複雜的環境中站穩腳跟。這既是做人之道,也是為官之道。現在有很多官員就是律己不嚴栽在私營企業老板手裏的,雖說夏侯知和你是同學,天南建電廠和鋁廠他也出了力,但你和他的交往過多,容易遺人以柄啊。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為官一定要抵禦住誘惑。我說的清和濁不是指貪與廉,而指的是為官之道……”

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在國民黨時期任過副廳級官員,在這個問題上有他自己的想法。王步凡一向尊敬父親,聽了父親的話他使勁點了點頭。

王步凡的嶽父張問天也說:“人有壓力才能進步,環境複雜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複雜的環境中不能把握自己,不能潔身自好。記得《論語》上有這樣一段記載,宰我問孔子說,有仁德的人,就是當有人告訴他有一個人掉進井裏時,他會跟著跳下去救他嗎?孔子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君子可以讓他去設法救人,卻不可以讓他跳下去陷入井裏;君子可以被欺騙,卻不能被無理陷害。你在工作中要知道,多算則勝,少算則敗。這個‘算’字是很有講究的,我不想說得太明顯,希望你認真去體會。”

王步凡琢磨父親和嶽父的話,父親說的清與濁,無非是該清楚時必須清楚,該糊塗時要裝糊塗;嶽父贈的這個“算”字的含義,可能既有把握自己、穩操勝算的意思,也有保護自己的意思。他認為嶽父送他的這個“算”字意義特別深遠。

送走嶽父張問天,王步凡望著牆上李知書給他寫的“雲隱山暉”四個字出神,這個“隱”字最有意思,讓人可以聯想到許多方麵。直到葉知秋從臥室裏出來催他去睡覺,他才懶洋洋地站了起來。這時窗外又開始飛雪了。

元月四日一大早,王步凡剛從夢中醒來,電話就響了,他一接原來拿錯了電話,響著的是那部內部保密電話。他急忙換了電話,是天野市委秘書長墨海打來的。墨海在電話中說今天省委領導要來天野市宣布他的職務,喬書記讓他十點鍾前務必趕到天野市委去。還說市委已經給他安排了車輛,司機叫葉羨陽,上午來接他。

王步凡接完電話又懶洋洋地躺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才從床上爬起來。他去洗漱了一下才來到客廳,這時牆壁上的石英鍾已經報響了八點整。

葉知秋已經去上班了,王步凡給她打了電話說自己將於上午去天野赴任,葉知秋說馬上回來幫他準備一下。其實啥也不用準備,初到天野,肯定要住天道賓館,飲食起居自然會有人安排得很妥當。

葉知秋這時回來了,忙著給王步凡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要帶的東西,隻拿了幾件換洗的內衣裝進一個旅行包裏,又把王步凡的公文包拿出來擦了好幾遍。臨出門葉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拉了拉,生怕他的形象不佳,然後挽著他的胳膊走出家門。

王步凡的家就在天南縣委招待所的大院裏,他和葉知秋剛剛出門,天南縣委副書記兼政協主席白杉芸先到,她今天顯得容光煥發,春風得意,情緒特別活躍。

白杉芸長得很漂亮,今天還有點精神亢奮,其高昂的情緒幾乎與後到一步的王宜帆不相上下。王步凡推測,雷佑胤肯定給白杉芸承諾了什麼,不然她不會這般亢奮。僅憑白杉芸與王步凡是同事的份上,王步凡高升白杉芸就這般活躍似乎是太幼稚了。

這時一輛天野牌號的奧迪車停在王步凡身邊,從車上下來一位很精幹的年輕人,自報家門說:“我是市委的,叫葉羨陽,哪位是王書記?我是來接王書記的。”

王步凡急忙上前與葉羨陽握手。他聽夏侯知說過自己的小舅子在市委開車,叫葉羨陽。他打量眼前這個小夥子,二十多歲,圓圓的臉蛋,理了個寸發頭,濃眉大眼,文靜中顯出幾分靦腆,與夏侯知的老婆長得很像。鬆開手,他有些吃驚:這年頭大老板們的本事真是通天了,雷佑胤的司機聽說是鄭清源的弟弟鄭清平,暴平軍的司機是買萬通的侄子買得來,喬織虹的司機是暴平軍的侄子暴風雨。領導的司機不是領導的侄子就是大老板的親戚,看來權錢真的要大聯合了,聯合的結果是需要錢的得到了錢,需要權的得到了權,各取所需。

王步凡要上車的時候,天又開始下雪了,天南的領導們冒著風雪熱烈地鼓起掌來,讓他感覺到天南的人對他還是有感情的,當然他對天南更有感情。他走上去一一和他們握手告別。官場已經人情化,現在很時興迎來送往這一套,但這種迎送禮儀大多是衝著個人感情而來的,並不是出於什麼團結協作和奮鬥進取。

小車出了天南招待所的大院,王步凡發現前妻舒爽帶著女兒含嫣站在招待所門口,看那樣子也是來送王步凡的,但她們沒有到招待所裏去。王步凡本想停下來和她們說幾句話,問問女兒含嫣的學習情況。一是人多嘴雜,二是時間關係他沒有讓葉羨陽停車。但是王步凡心裏並不好受,舒爽與王步凡離婚後一直沒有嫁人,與女兒含嫣過得很孤獨……王步凡因為與舒爽性格不合,兩個人經常吵架,最後離婚了。離婚後王步凡才娶了比他小十二歲的葉知秋為妻,葉知秋給他生了個女兒叫凡秋,現在在他二姐家裏寄養著。

天南的領導們一直送到縣界邊上,王步凡隻好讓葉羨陽停車,走下來再次同他們握手告別。他發現葉知秋也跟了來,就說:“知秋,幹脆你請個假隨我去吧?”

葉知秋笑了笑說:“等你安頓好了我去看你,現在跟著去不合適。”王步凡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就無意之中與她也握了手。天南的那些領導就拍著手笑,把葉知秋的臉都笑紅了。白杉芸打趣道:“嫂子,天野地方大,美女也多,小心有人把王書記拐跑了,你可要當心。”葉知秋微笑著沒有回答,她相信王步凡不是一個隨便就能讓女人迷住的人。樂思蜀本來想和王步凡再開句玩笑,可王步凡現在已經是天野市的政法委書記了,他沒敢再開玩笑,隻說了句“一帆風順”。

王步凡笑了笑沒再說啥,先把葉知秋衣服上的雪花拍掉,然後向大家揮了揮手,上車向天野方向而去。

2車子駛進天野市區,王步凡就看見路兩邊有些人在冒雪整理石榴帶,各條道路上都有人在修整路麵或擴充街道,市政建設全麵開花。難怪百姓說天野領導換屆,街道也跟著換屆。這次市區道路改造是副書記雷佑胤和常務副市長暴平軍的主意,車行芷和侯壽山又提出一個“石榴工程”,得到了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肯定。喬織虹沒上任之前就已經開始施工了。當時暴平軍說人是活的,規劃也應該是活的,如果把規劃看死了,讓它束縛了人們的思想,那麼就會影響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阻礙開拓進取和奔向小康的步伐。喬織虹上任後暴平軍仍然如此這般地闡明了市政建設的重大意義和“石榴工程”的必要性,喬織虹覺得有道理就沒有阻攔他,還覺得他的想法極具建設意義,又把石榴花確定為天野市的市花,稱天野市為石榴城。

天野市民對擴路扒房子很有意見,就編了順口溜懷念舊領導,諷刺新領導:

邊書記要致富,

重視煙草和蒼術;

井市長要致富,

號召鋁電邁大步;

暴市長要致富,

到處修路扒房子;

車書記要致富,

石榴扮靚天野市。

喬書記沒見識,

聽任小人瞎擺布。

……

由此看來,天野市民對市政建設和“石榴工程”並不感興趣,甚至還發出了異樣的聲音,並把擴路扒房子和“石榴工程”的賬記在喬織虹頭上。其實“石榴工程”最初是政法委書記車行芷和組織部長侯壽山提出來的,然後得到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支持,省長牛耕野還帶人到天野市參觀考察過,事後給天野市批了一筆款子,具體方案由暴平軍組織實施,而車行芷和侯壽山從中隻怕也是得了好處的。

王步凡的車駛進天野市委那個用大理石砌成的大門樓時,左邊是“中國**天野市委員會”的牌子,右邊是“天野市人大常務委員會”的牌子,兩塊牌子赫然醒目,給人一種肅然的感覺。老地委在西院,現在是人大的辦公場所,新市委在東院,這裏麵就是天野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天野市的政治精英們就雲集在這所大院子裏。據說有人建議人大另開一個大門,人大主任李直否定了這種說法,說是進出一個門更能體現團結奮進的革命精神。其實誰都知道天野市人大和市委從來就沒有團結過,從原人大主任邊際和原市委書記吳維真,到現任人大主任李直和前任市委書記邊關,啥時候也沒有團結過,隻有李直當市委書記時,人大主任邊際退了,從省城調來一個年輕人當了人大主任,從來不管什麼事兒,和李直還能合得來,兩年後這個年輕人到外省去當副省長了。一般來說人大主任都是退下來的市委書記或市長出任的,隻有李直的前任是年輕人當了人大主任而後又升了副省長。

市委大院裏除了花帶花壇之外,地麵全部用彩色地板磚鋪墊,看上去顯得樸素大方。據說李直還是市委書記時,想用大理石或花崗岩把市委大院全部鋪砌一下,他屬於那種愛奢華,愛搞“形象工程”的領導,而當時的市長邊關屬於樸素務實型的幹部,主張勤儉節約,因此兩個人的意見沒有達成一致。最後李直讓了步,把市委大院改用地板磚鋪墊,而在市委招待所改建成天道賓館這件事上邊關讓了步,李直貸款一個億,建了兩幢九層的客房樓,建了一幢貴賓樓,把天道賓館建成了花園式的一流賓館。現在“天道賓館”四個字就是李直親自題寫的,雖然他經常臨摹於佑任的字,自己寫出來的字卻歪三扭四,但“李直”兩個字往下邊一落,天野的官員們誰也不敢說字寫得不好,甚至還有些馬屁精說這四個字蒼勁有力,俊秀大氣。據說李直聽到這話還很高興。而天野的老百姓提起天道賓館總要把它說成“大過”賓館,因為李直把“天”字的第一筆寫得又小又輕,把“道”字寫得又很草,看上去像個“過”字,尤其在遠處看,“天道”兩個字還真像“大過”。於是天道賓館就被天野的幹部和市民戲稱為大過賓館了,如今隻有官員們說天道賓館,老百姓都說是大過賓館。更深一層的意思是該賓館勞民傷財,投資大回報小,現在三分之二的房間閑著,而李直的弟弟李爽自從建設天道賓館之後就神秘般地成為天野市的民營企業家了,天道賓館名字的由來據說與得道山有關,李直取天野市的“天”字,取得道山的“道”字,就叫天道賓館了。

走進市委大院,讓人感受到的是莊嚴肅穆。院子裏零零星星有人出入。大院子有幾個特點:一是停車特別多。有市直局委的,有各縣區的。二是甬路兩邊高高的法國梧桐很有特點,葉子有些已在秋天落了,有些幹枯後仍然不肯離開枝幹。更有趣的是法國梧桐上吊著無數個小球兒,一有風吹樹動,總要掉下來幾個。三是院落雖然很大,但秩序井然。有一種安靜和肅穆,既開闊又深幽,既平常又神秘。

葉羨陽把車停穩,王步凡沒有馬上下車。此時此刻是他走上新崗位的開始,他想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盡量保持一種平衡的心態,既不能顯得浮躁,也不能老氣橫秋。這時市委秘書長墨海從辦公大樓裏鑽出來,笑容可掬地向車子這邊小跑過來。墨海從樓裏鑽出來的時間幾乎與王步凡的車子停穩是一個時間,看來他早就候在那裏了。王步凡見墨海向車子跑來,趕緊下車與墨海很親切地握手問好。在墨海秘書長的謙讓中,王步凡走在前麵,向市委辦公大樓裏走去。

王步凡被任命為天野市政法委書記的消息傳播得很快,元月一日早晨已經在天野上層悄悄地傳開了,大多數人都很吃驚,沒想到王步凡會從縣處級一下子就提升了個副廳級,且不是副市長而是政法委書記。後來人們一想這個事又很正常,因為十個縣的縣委書記隻有王步凡是省裏培養的拔尖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