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迪廳才知道,我們的民族並不內向。張愛玲女士曾說過中國是沒有跳舞的國家。她說從前大概有過,是把雍容揖讓的兩隻大袖子徐徐伸出去,向左比一比,向右比一比,“舞女也帶著古聖賢風度”。
現在可不同了,迪廳裏就很熱鬧。
迪斯科這種曾經一度讓給老人家們在晨曲中扭扭腰肢的節目,有一段日子幾乎變成“廣播體操”了。會打太極拳的老太太們,個個聲稱會跳迪斯科,並且能在各種場合毫不忸怩地跟你來上一段。年輕人卻對這種大街上的“廣播體操”卻有些不屑,那種整整齊齊“一二一”的迪斯科,遠看還以為某步兵連在訓練呢,哪兒還有一點迪斯科的味道呢?
如今迪斯科倒又年輕了起來,因為老頭老太太們都跑立交橋底下跳大秧歌去了。
迪廳裏的迪斯科可沒誰幫你喊“一二一”清一色的年輕人,打扮都很隨意。牛仔族居多,長裙淑女隱約可見。因為光線關係,穿好穿壞在這兒幾乎沒什麼區別。大家都好像不約而同得了夜盲症似的,誰也不理誰,各自為政。音樂是高分貝的,震耳欲聾,每一下鼓棰都仿佛是直接敲在你耳膜上,讓你踏進迪廳就想動胳膊動腿,對音樂天生慢半拍的人也不會找不著點兒,因為那節奏太強烈了。燈光也很邪乎,一會兒是滿天星,一會兒是一道白光處亂掃,弄得人緊張兮兮,生怕中彈了似的。舞者是雜亂無章的一群——大約有千把人橫七豎八地擁擠在一起,摩肩擦踵,其擁擠程度大概不亞於北京的公共汽車,當然心情截然不同。擠車那種擠,每個人都曾有過,無需多解釋。“擠迪”可就不同了,人越多越熱鬧,盡情放縱舞姿,把自己融化在人海裏。試想偌大的一個迪廳要是就你一個人的話也怪寂寞的,在這裏跳舞雖然誰也不理誰,但氣氛卻是要相互烘托的。最出風頭的要數站在高台上領舞那小子了。他不時地上竄下跳,對著麥克風高聲吼叫。因為領舞是他的工作,他必須適時地進行煽風點火,弄得場上的氣氛躁動而火爆。跳,跳,跳,有人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做小橋流水狀,腰肢擺得跟楊麗萍似的;也有人好像懷中抱了個火爐子,難過死了,腳下顫顛著,兩手在胸前劃來劃去。也有人好像在澡堂裏搓背上的泥,一條毛巾不時地在背上拉來拉去。
個別人在瘋狂的音樂中好像睡著了似的,閉目養神,口中喃喃有語。這兒是真正的我行我素,在變幻莫測時而迷蒙時而輝煌的燈光裏,你看不清別人,也沒人注意你,你隻管盡力扮演你自己,宣泄你自己,看節目是要當“觀眾”的,唱卡拉0K又要做“演員”,在這兒你卻不必,你就是你。大吼幾聲沒人說你破壞公共秩序,有地兒你盡管可以翻跟鬥,沒人會說你“神經病”。要“神經”一塊“神經”,誰又能在這強撼的音樂刺激中考慮深奧的哲學問題呢?
舒放自己,舒放心情,強節奏是一種年輕的聲音。充分享受自由舞蹈的樂趣,沒有步調,沒有格律,心跳已不屬於自己,縱使你有千般痛苦失意,到這兒跳跳也忘了。你會忽然渴望一種新的活法,伸伸胳膊伸伸腿,抖抖腰身,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年輕。夜晚路過立交橋,看看橋下白發蒼蒼扭著大秧歌的老媽媽,你會揚起一頭黑發走在風裏,高聲唱道:“我們正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