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人魚3(3 / 3)

所有女孩都說認外公罰:罰站、罰跪、罰搬煤餅,隨便,外公的背也會笑的,外公的背影在笑她們徒勞,笑她們這群馬屁精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外公快要走出兩裏多長的竹林小徑了。他停下來,仍背著雙手,說:笨蛋,做什麼都要有竅門。偷竹筍,都像你們這樣豬八戒,活該給人逮住、關班房。外公打一個軍事指揮手勢,要她們沿小徑走回去,撿他剛才踢斷的筍。他說出偷竹筍的秘訣,竹筍在地下根連根,拔一棵筍,會牽動整個竹園。搖頭和聲響能傳到幾裏路以外,這就是她們遭了漢子埋伏的道理。他遠遠地順著竹子的響動就摸過來了,但竹筍又比什麼東西都脆嫩,一踢,它從根部折斷,卻悶聲不響斷在筍殼裏,你隻需再走一趟,沿途一根根拾那些折斷的筍子就行。萬一碰到人,誰也逮不到你的贓,一眼看上去,誰看得出你那麼陰,不動聲色把筍全毀在一層層的筍殼深部?

女孩們按外公說的,照原路走回去。走了半裏路,拾的竹箏她們書包已盛不下了。她們對外公的景仰,頓時從抽象轉化為具體。原來外公是個精銳老賊,紅軍裏原來什麼高明人物都有。

穗子這時站在女孩們的群落之外。她見外公的目光在白色濃眉下朝她眨動一下。那是居功邀賞的目光,意思是,怎麼樣?我配做你外公吧?

就在穗子采來的竹筍經過醃製和晾曬,成了每天餐桌上一道主菜時,那個抄家頭頭完成了對外公的調查。他一直有更重大的事情去忙,抽不出身來處置外公這樁事。這天他突然有一個消閑的下午,便帶領一群手下跑來了。他們不進門,黑壓壓站在門口。頭頭大聲宣布有關穗子外公曆史的重大疑點。根據他的調查,穗子的外公曾給李月揚做過副官,在一場圍剿紅軍的戰鬥中負傷,從此加入紅軍。但那場戰鬥中,紅軍的傷亡也很大,因此穗子外公便是一個手上沾滿紅軍鮮血的白匪。頭頭沒等穗子和外公反應過來,便一步上前,拉開抽屜,拎出那張別滿勳章的綠氈子,他一手高舉著綠氈子,對逐漸圍上來的鄰居說:大家看一看這裏麵沒有一個是真正的功勳章,充其量是來路不明的我軍的紀念章。所以他所謂的“戰功”,是第一大謊言!其餘的謊言更荒謬,這兩個,是德國納粹軍人的獎章!

外公說:你奶奶的,你才謊言!哪個不是老子打仗打來的?

頭頭說:打仗,要看打什麼仗……

外公再次拍拍他:****奶奶,你說是什麼仗?收複東三省是謊?打過鴨綠江是你奶奶的謊?

頭頭不理外公,晃著手上的綠氈子,大聲說:今天,我們揭開了一個偽裝成“老英雄”的敵人,一個老白匪!

鄰居中有人搬了把椅子,頭頭便一腳站上去。所有金屬徽章在他手裏響成一片。他的手勢非常舞台化,指在外公頭上說:這個老匪兵,欠了革命的血債,還招搖撞騙,偽裝成英雄,多少年來,騙取我們的信任和尊敬。

外公的白眉毛一根根豎起,頭不屈地搖顫,他忽然看見不遠處誰家做煤球做了一半,大半盆和了水與黃泥的稀煤擱在廊簷下。人們隻見一道烏黑孤光,從人群外劃向那頭頭,外公的矯健和頭頭的泰然都十分精彩,人群“嘔”的哄起來。頭頭不理會自己已成了一個人形煤球,手指仍然指住外公:大家記住這個老白匪,不要讓他繼續行騙。

頭頭的幾個手下把外公捺住。外公聲音已完全嘶啞,他說:我的“殘廢證”是假的?我身上鬼子留的槍傷,是假的?****二爺!

鄰居們打來水讓頭頭洗渾身的煤。他們大聲地招呼著他,一下子跟他自家人起來。人們把外公推進屋裏,外公說:你們找黃副省長打聽打聽,有沒有我這個部下!

鄰居中一人說:黃副省長死了七八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