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偉與肥頭走出龔家,於蓮舫追出垂花門,說是想用一下任大偉的大哥大。任大偉說老爺子屋裏有電話,怎的不用?於蓮舫說不想在老爺子屋裏打,任大偉當下明白了什麼,神經兮兮地笑笑,把大哥大遞給於蓮舫。於蓮舫拿著大哥大進到自己的南屋,隻一會兒就出來了。任大偉問打好了?於蓮舫說打好了。任大偉說我知道你給誰打。於蓮舫說知道又怎樣。任大偉問那頭還沒動靜麼?於蓮舫裝糊塗地說,哪頭啊?任大偉說,用我的電話還跟我繞圈子,真有你的。於蓮舫就不再說話。肥頭站在一邊看兩人一問一答,有些心不在焉,他還在想著七日後自己將逝世的事,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可思議,就覺著今天挺晦氣。
三
街上的雪越下越大,中午的時候天陰沉黑暗得像是傍晚。於蓮舫坐在清雅茶館裏靜靜地品著一壺雙熏茉莉,一雙眼隻朝門口看,明顯地是在等人。這個清雅茶館開張有兩年了,主家是個熱衷茶文化的社會閑人,效仿過去的清茶館,開了這處買賣,因為地處裏街背巷,知道的人不多,喝茶的自然有限,倒真應了清雅茶館的名聲。掌櫃的見於蓮舫一人寂寞,便主動上來搭話,說是若沒吃飯他可以到對門叫一籠豬肉白菜包子,那包子薄皮大餡,不亞於天津狗不理。於蓮舫說已經吃過了,就再不搭理。掌櫃的覺得沒趣,也覺於蓮舫這人脾氣挺怪,便怏怏地走到櫃前,拿了塊布抹那茶葉罐子。
近一點半的時候張悅才來,戴著護耳帽子,扣著大口罩,像是得了重感冒。張悅徑直走到於蓮舫桌前,背靠著廳堂坐了。於蓮舫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說沒有,隻是鼻子對冷空氣有點過敏。掌櫃的過來問張悅喝什麼,張悅說什麼也不要,就著於蓮舫這壺茶潤潤嗓子就行了。掌櫃的拿過一個茶碗,遠遠地站了,再不來幹擾。張悅看了一下表說他下午兩點鍾還有事情。於蓮舫問什麼事情,張悅說是有關部門領導找他談話,於蓮舫聯想到最近聽說衛生部門有要提拔他的傳聞,自然不好攔,知道他不可能多坐,心裏難免有些發堵。張悅抓住於蓮舫的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一雙眼神倒也含情脈脈。於蓮舫多少有些感動,眼睛便有些濕,柔聲地問道,你還好吧。張悅說好什麼,人活著,心早死了。於蓮舫說,人說哀莫大於心死,我是哀莫大於心不死,我這邊事情已經解決三年了,苦苦地傻等,死等,掰著手指頭一日一日地算著等,這日子真不是好過的,想想看,究竟為了什麼呀。張悅使勁攥了攥於蓮舫的手說,你再等等,彩蘭的胳膊上周因為下雪,摔骨折了,吊著石膏,整天疼得哼哼,這種時候我不能再提分手的話,待她的胳膊有好轉……於蓮舫覺得張悅的手很涼,濕漉漉的,讓人不舒服,就把手抽了。不知怎麼的,看見張悅,她突然想起她的第一個孩子,盡管那個孩子與眼前的張悅毫無關係。
張悅是她中學同學,1969年上山下鄉,她、張悅和龔曉默一同在陝西延安插隊,三個人剛好在一個村,同在這裏落戶的是六女八男,一共十四個人,熱熱鬧鬧一大幫。後來,知青們陸續招工走了,知青點隻剩下了龔曉默和於蓮舫。一個春雨綿綿的夜晚,於蓮舫和龔曉默坐在窯洞裏,兩人先是為命運掉淚,繼而吃麵喝酒,最後於蓮舫自然而然進了龔曉默的被窩……那晚上天很黑,外麵雨聲淅瀝,遠處有狗在吠,溫熱的被窩裏隻有兩顆緊貼著的,彼此能感受到的,咚咚作響的心。於蓮舫光滑的身子像條魚,龔曉默的手在魚的身上搜尋,以一個即將成熟的男人的戰栗,撫摸著女人的神秘……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於蓮舫幾乎夜夜來到龔曉默的窯洞,怕人發覺,大多是夜深人靜時,於蓮舫偷偷溜出,龔曉默刻意留門。時間一久,他們發現了這種擔心是多餘的,知青院坐落在村對麵的山坡上,中間隔著一條溪,村裏人累了一天,吃罷飯早早歇了,沒有誰顧及到溝對麵夜靜之時神不知鬼不覺地發生的這一切。但於蓮舫和龔曉默知道這種變化的巨大,他們在對方身上體味到了作為男人和女人的樂趣,他們覺得幸福,不能招工算什麼,隻要能這樣夜夜相守,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癡迷之後是疲倦,疲倦過後是癡迷,鄉村裏這條睡過八名知青的大土炕上,隻剩下這對男女在大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