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歡在街頭躺著,夢夢銃銃,也不知過了幾日。傷口凝結,可是因為環境肮髒,裏頭都結了膿,稍微一動,便會疼得徹心徹骨。於是隻好?住在原地。
在街邊待多了,才知道百家飯也分個三六九等,托缽沿門也要講個技巧。複正茂步入中年後便開始信佛,輕財好施,隔三差五的,就要派丫頭家丁人到廟間施舍,順便掛上個晨耀的名兒。因此,晨耀垮台對乞丐們來說,絕對不氣長。發善心的人不是沒有,隻是一個善字,說什麼也得建立在享福之下。自己先吃飽了,撐的不行,殘羹冷炙,扔給乞丐。
乞丐們的口味都給晨耀養刁了,習慣吃熱饅頭熟米飯,盡管並不美味,接過冷菜,還挑三揀四。不過乞丐終究是乞丐,爛蘿卜頭,對他們來說就是質地差些的菜。不似語歡,覺得那玩意兒狗吃了都會生病。況且,裏頭若加了毒藥,那才叫栽。所以,堅決不吃嗟來之食。
其實語歡也挺傻,在他當少爺的時候,嫣煙也曾這麼問過他。語歡答曰:那些個叫花子,賤命幾十條,恐怕叫人毒他們,都嫌浪費了藥錢。
後來,語歡去西湖旁,打探小妾們的消息。穿的衣服邋遢,人走在街上,腰板再直不起來,而別人對他還是同樣的反應:遠之。不過,以前是敬而遠之,現在是嫌而遠之。
誰會知道,這個肮髒的小乞丐,就是晨耀山莊不可一世的複小公子?
連問了幾個人,都躲開他。最後遇到個老翁願意同他說話。除了沒有言之及複軒的消息,別的都了解個大概:首先,所有人都以為複語歡死了。九皇子前幾日清晨,就已離開杭州,趕回京師。據說最近受到皇上重賞,那叫一個意氣風發;再談複容,差九皇子那麼一丁點兒,但也是加官進爵,侯爺成了王爺,家人跟著雞犬升天,連帶新妻筱莆也成了王爺夫人,統統輝煌得光芒萬丈;春小爺回了蘇州;複霞複櫻回娘家後,被迫改嫁,對象是個大戶人家,自然免不得給人說三道四;再提到嫣煙,似乎是女妾中反應最激烈的一個,死活不相信語歡死掉,騎馬圍著杭州轉了好幾個圈兒,最後被天地教的人接走,就再沒個音訊;淡水也跟著去了。
一生肝膽向人盡,相識不如不相識。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走了,走了,統統都走光了。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再看著晨耀高聳的樓宇,鼻子一酸,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
複正茂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複夫人說,兒子,爹娘寵你,你可以任xing,可以放肆,但一定要像你爹那樣,當個真正的男子漢。所以,不能脆弱。
爹,娘,孩兒謹遵教誨。
語歡用髒袖子擦擦眼,謝過老翁,自個兒離開了。
江南之雨,風送滿長川。陽氣日盛一日,桃花綻紅,鳥鳴調嫩,天地yin陽之氣接觸頻仍,激蕩中閃電特多,雷聲乍響,又屆驚蟄。春天,又是一個輪回。
岸邊人家,小院牆頭,杏花春雨,似水柔情。湖旁一艘大船,似乎自蘇州而來。
語歡盯著那大船發呆,忽然有人重重拍他的肩。語歡身子虛弱,險些摔跤。還未回頭,身後的人便歎道:“怎麼,你們杭州人的體質都這麼差麼。我到何處才能找到個好使的人,螺螄殼裏做道場啊……”語歡回頭,那人還在叨念。
是個女子。身材姣好,相貌平庸,最好玩的是,一條眉毛忒粗,乍眼看去,就像是連著的,像極了毛毛蟲。那女子手中拿著一壺酒,臉紅通通的,一臉醉容。
語歡生活中的女子,除卻星月較潑辣,無一不是月畫煙描,粉妝玉琢,安靜得就像觀音廟裏的菩薩。一遇到這種素麵朝天還如此羅嗦的,還有些不習慣。
那女子上下打量他一趟,咂咂嘴道:“這位小夥子,你杭州人吧?杭州人肯定知道春二爺吧?春二爺底下幹活,銀子不高,但包一日三餐。誒,別怪我直言,我看你穿得挺破,肯定缺銀子吧?缺銀子就來了啊,姐姐叫錦雨紅,你混江湖的吧?混江湖的就該知道這三字,天要下酒臉就紅,聽過吧?不是什麼好名兒,可是個好人兒。哪,待會子你就去船頭那邊報道,那工頭是個蠻子,凶得很,對他別發脾氣,免得挨揍。吃苦在前,享受在後,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