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萬事皆有因,從不寫序的我,之所以序寧肯的《環形山》,最直接原因來自一次酒後。去年夏季的一個頒獎晚宴,獲獎者寧肯很快就喝高了。他搖擺著失控的身體,熱情地過來敬我酒。見勢不妙我竟沒有躲開。結果不幸被寧肯近距離噴中,數點飽含酒氣的油花,汙了我一件上好衣裳。就這一刹那,我窺見了寧肯和我同樣的一種隱秘心理:不願意得罪人!理性上我們清楚地知道利弊,這類熱鬧場合也不是過於逼人,人完全可以不必勉強自己。但有時候,道理沒有麵子大,偏就是要硬著頭皮,怎麼都不願意得罪人--人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人都是矛盾體,卻人人並不都會因為內心充滿矛盾而成為作家。隻有天生的作家,他的內心敏感和矛盾與生俱來,糾結纏綿至靈魂深處,不安和戰栗到你必定經由文學書寫之途,方得解脫。這簡直可以說是一種疾病。直至今春閱讀了寧肯的《環形山》,驀然回首去年夏季的酒宴,一種感覺就出來了:寧肯是一個天生的作家。一個文學書寫疾病患者。天生的作家比之後天的作家,我認為他們具有完全不同的質地。後天的作家為社會所生,天生的作家為文字而生。就文學品質來說,天生的作家具有更高的期待值。《環形山》正是如此。《環形山》很固執也很漂亮地書寫著矛盾:腦袋與身體的矛盾;腦袋與身體的南轅北轍;既要腦袋清醒又要保住腦袋;腦袋一主宰,就發現了不可救藥的身體;身體一主宰,就發現啥事都已經做出來了。就這樣,寧肯用《環形山》進行了一次自殘性探討。以至於嬉笑怒罵與調侃都難解恨,自嘲至地痞流氓腔調也空結愁。好看之處,就在這裏。好看之處,還有寧肯寫粗鄙。之所以要重點說說粗鄙,是因為好像粗鄙這個東西,由於對年輕讀者極有感召力,更加上寫起來又比較爽,不少作家,尤其是年輕作家或者作家年輕的時候,都樂於寫粗鄙。遺憾的是,絕大多數都寫得比較難看,顯髒,惡心人。把粗鄙寫得好看是有相當難度的。粗鄙本身的低文化屬性,決定了它生命紋理的簡陋和粗暴。想要擁有文學魅力,僅有原始粗鄙是不夠的。寧肯顯然有自己獨具的匠心,他決意要寫粗鄙的時候,就已經充分注意了人物形體與態度的設置和站位,於是粗鄙立刻就獲得了一種整體協諧感。在矛盾漩渦中粗鄙,在思考激流中粗鄙,聰明機靈的粗鄙,不甘粗鄙的粗鄙,隨著小說的推進,人物生命源源不斷注入文化能量,粗鄙也就變得合乎情理,意味深長起來。應該說這是一種蒙藝術之神青睞才有的文學直覺和悟性,其含有技巧更超越技巧。此番《環形山》是再版,首版除了獲得許多文學評論家的溢美之外,也獲得媒體的貼標:“嫖客與愛情”的故事,或者“謀殺與偵破”的故事。據說寧肯是為了“可讀性”設置某這某那故事的。可是我覺得,2006年那時候的寧肯比現在更要稚嫩,當時一準被媒體繞進去了。《環形山》分明是一部布滿精神創傷與心理矛盾的苦澀自語。其所具有的文學感染力,完全可以抵達更加廣闊深遠的時空,根本無須靠嫖客與謀殺增加所謂“可讀性”。可讀不可讀,其實作家本人永遠無法知曉,因為那是上帝的事,乃命中注定。我則會說:這是一部關於愛的小說。關於無視愛,踐踏愛,侮辱愛,直到蹣跚學步跌跌撞撞試圖走向那個叫做人類之愛的東西。盡管路途遙遠,人們已經啟程。正如寧肯借蘇瘸子以嫖客的口吻作了一個很真誠的表白:“無論我曾有過多少某一類女人,就愛情而言,我仍然是一個處子。”正是,在當今中國,愛是最稀缺資源。我們任何時候開始懂並開始愛,都為時不晚。2012年5月20日星期日1964年7月31日,美國太空船“徘徊者”7號墜毀之前17分鍾拍下了人類第一張月球照片。照片中最大的環形山名叫阿爾芬斯環形山,上麵是帕提瑪斯環形山,下麵是阿喀琉斯環形山。環形山的形狀各不相同,有的大環形山中套著一個小環形山,有的環形山中央有一個很深的坑穴,有的中心坑穴深達八千多米,四周是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