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戲劇藝術家歐陽予倩,便是在看了演出之後,多經輾轉,加入了“春柳社”,從此開啟了他輝煌壯麗的戲劇人生。
春柳已經成蔭,而當初,似乎是無心地插柳。其實,那柳蔭裏,卻飽含著曆史的必然,浸透了插柳者的青春意氣、良苦用心、長期積累和身心勞瘁。李叔同和他的“春柳社”同人,注定要在中國戲劇領域裏開荒辟穢,拓展新路。首演的成功,“春柳社”接著便開始排演5幕大型話劇《黑奴籲天錄》。
《黑奴籲天錄》的演出,標誌著中國話劇的誕生。從曾孝穀的劇本創作,到李叔同的舞台美術設計,從李叔同扮演的愛美柳夫人,到整體舞台形象的塑造,無不顯現著一種嶄新的藝術麵貌,無不透發著中國話劇的特質。
生於祖國積弱的年月,長於新舊嬗替的時代,那一腔愛國情懷在心底裏鬱悶得久了深了,便愈發地熾烈。《黑奴籲天錄》正是一回愛國熱情的大渲瀉,黑奴對於異族白人農奴主的反抗,不正是“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狂吼麼?
李叔同一直尋找著文藝淑世的機會。這一回演出《黑奴籲天錄》,李叔同自然希望《黑奴籲天錄》能夠挽救世風,喚起民眾,照亮黑沉沉的祖國。此時,李叔同文藝淑世的觀念裏,已經注入了太多的救國情愫。文藝淑世,當然符合文藝的本質,文藝大約也隻能用它的真誠、美好和善良去慰藉、照亮那些孤獨的靈魂。至於演進到文藝救國,文藝裏飽含家國情懷,充滿愛國激情,歸根到底還是彌漫著真善美的意緒。而後來,文藝竟然變成政治的使喚丫頭,其不堪和荒謬,我想,善良和純粹如李叔同,定然是不會預料到的。
一百多年過去了,濁波澄清,塵埃落定。我們漫步在我們的時空裏,懷想和反思既往的那些時空,除了景仰,我們一點都不能責怪李叔同常常的偏激和偏激的熱情。李叔同的偏激和熱情,在時代的因素之外,更具有李叔同的品格和趣味,不染纖塵,太過純粹,有一種超越時空的高遠和空靈之美。
在中國留學生韓侯亮的眼裏,李叔同的獨立特行,簡直就是從心裏麵自由自在地流淌出來的。用今天的時髦話來說,那便是妙趣橫絕的行為藝術了。1905年初秋一晚,韓侯亮在東京一家豪華音樂廳裏聽音樂,演奏音隙,竟然發現穿著破衣爛衫的李叔同,正神定氣閑地坐在貴賓席上,反而把周圍那些華美的衣衫襯托得浮豔、庸俗和做作了。少頃,韓侯亮走進李叔同那座漂亮的洋房。此時,李叔同已經換上了西裝革履,奏琴品茗,說文論藝,渾身上下透發出儒雅高貴的氣息。
歐陽予倩曾經應約往訪李叔同,大老遠的路趕過去,比預定的時間遲了5分鍾。可是,李叔同連門都沒讓他進,打開樓窗對歐陽予倩說,已經過了5分鍾,我們改天再約吧。說完,竟自關了樓窗。歐陽予倩也不以為意,轉身便走。每每記起歐陽予倩的這段往事,仿佛如坐春風,如飲妙茗,如聆妙音,靈府不覺為之大開。
一次,李叔同日籍夫人的母親來看望女兒。正逢天下雨,這位母親想從女兒家借一把傘撐回家。可是,偏偏遇上這位固執的女婿,死活都不肯借傘給自己的丈母娘。不但不借,竟然還說,來之前沒有約定要借傘。有人說,那是母親生前留給兒子唯一的物品,李叔同極其珍視,一刻不離地帶在身邊。時間已經漂洗掉了太多的細節,使我們無法知道當時的真實情景了。但我們能確定,這就是李叔同的性格,你說他認真也好,偏激也罷,其間總是飄蕩著純粹的美好的詩意。
也許是心性太高,這便使李叔同的所思所行與世俗和時代相去太遠,往往不能被世人理解,複不能見容於世。於是,李叔同隻能時時刻刻地忍受著無邊的寂寞,在寂寞裏孤獨地行走。與繁華無關,與絢彩無關,與熱鬧無關;繁華愈盛,絢彩愈烈,熱鬧愈猛,寂寞便愈益濃厚,孤獨便愈益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