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門不幸(1 / 3)

民國二十五年的那個夏天,二叔說,他生這麼大,也還是頭一遭遇到這麼酷熱的天氣。

鄰家的狗子瞪著眼珠,在我們大夥麵前愣是說,村西大柳樹上的那隻蟬中了暑,吧唧一下,掉地摔死了。

這話我怎麼聽都覺得不對頭,這天兒熱歸熱,可蟬本來就是酷夏生存的活物,能把它熱死?!

狗子這狗東西,打我記事的時候,我就看他不順眼,這狗日的,仗著他老子開了一家雜貨鋪,整天遊手好閑,在我們麵前威風十足。

狗子爹讓狗子幫忙打理雜貨鋪,狗子就是不聽他老子的話,狗子爹時常地罵這小子是敗家子,混賬,鱉犢子……反正是逮到什麼話就罵什麼話。

我讚成狗子爹罵得好,到了狗子這樣的年齡,伸手吃白飯的,在十裏八村恐怕也很難找到一個。

我不大願意和狗子交往,說白了,我有點瞧不起狗子好吃懶做的品格,不過,有時又有點羨慕,甚至是嫉妒人家。

我呢,在地主劉東財這老東西家打長工,一年下來,除了年節,平時就從不得空閑。說起來還得怨我爹娘去的早,從十三歲那年,我就給劉東財家幹起了長工,一晃十年過去,也不見有什麼長進,還是在人家打長工。

在這個世上,二叔一家就是我的親人,不過,二叔家孩子多,住的地方又少,自打我打了長工,索性就搬到了劉東財家的一個料庫裏住下來。

二叔有兩個兒子,五個女兒。說起來,叔的命也很苦,為叔傳宗接代的兩個堂哥都不幸先後離世。我還記清楚地記得一個哥哥到村西的那棵大楊樹上掏鳥窩,不知怎的,他攀著的那根樹杈竟折斷,哥哥掉從樹上掉下來,幾乎來不及哼一聲就死了。另一個哥哥是在我十六歲那年得了肺病,二叔為了給他治病,不僅花盡了家中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人家一屁股的債,可到頭來,哥哥還是一命歸西。

從那時起,每逢到了年關,討債的就像青頭蒼蠅一般,嗡的一下子,全落地二叔家這塊砧板上。

二叔麵對這幫討債的債主,他一臉的無奈,活像一隻鬥敗的公雞,任憑債主們肆意的奚落、謾罵,他總是抄著手,腦袋耷拉著,幾乎把頭埋在褲襠裏。

那些債主很是可惡,他們並不可憐二叔,硬逼著二叔表態。

在這件事上,我不知道二叔為什麼那麼堅決,盡管人家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就是不表態。

後來二叔跟我說,這叫“肉頭陣”,反正你也還不起錢,如果表了態,到時候人家還來索債,你照樣還不起。

欠了人家的債,總是叔的一塊心病,二叔和嬸子不知道商量過多少次。最終,他一狠心,把兩個表姐一起嫁了人。

我清楚的記得,兩個表姐出嫁那天,她們的眼睛又紅又腫,像一對熟爛的桃子。

二叔的兩個兒子沒有了。家裏隻剩下二叔一個男勞力,他家本來是開了個豆腐坊的,自打出事後,再沒有心思打理,就出兌給了人家。

為了生計,二叔和我一道在劉東財家打起了長工,除了管吃,一年還能掙幾鬥糧食。

自從二叔的兩個兒子死後,叔就很少說話,一天下來,除了吃睡,他就隻知道悶著頭幹活兒。

劉東財對二叔的表現很滿意,既有種田經驗,幹活兒又賣力氣,為人更是老實本分,像叔這樣的長工年,無論在哪家做活,都會令主人一百個滿意,故而,年終分糧食的時候,東家特意的還能多分給二叔一些。

在劉東財家做活的人不少,我估計過一次,長工、短工記在一起,每年總有四、五十人的樣子,和我一個年紀,並且要好的夥伴有海子、石頭,還有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