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青身形一頓,臉上的血色藤蔓頓時瘋長,從他渾身的皮膚經脈各處狂湧而出,轉瞬之間在他的身體表麵實質化,也將他裹成了一個血紅色的大繭,緊隨其後遁入土地之中。

黑暗無邊無際的從四麵八方湧來。桑娘睜大了雙眼。身子忽的一沉變得僵硬無比,不能掙紮不能呼吸。強烈的窒息感壓迫著她的身體。耳邊突然之間如失聰一般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眼前隻有汴滄月的臉,慢慢的靠近放大,輕輕吻住了她的唇。溫暖的氣息從他的唇齒中渡了過來,讓她本以撕裂般疼痛的心肺頓時一鬆,隨後意識便也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賣藥啦,賣藥啦,上好的草藥,官人,你可要買一束?”

烈日當空,風卻如冰刀一般刮過皮膚。即使穿著厚厚的皮毛大衣,依然感覺到絲絲的寒意順著任何裸露的地方浸透入身體裏。前方傳來汴滄月溫柔的聲音:“小哥,在下可否同你打聽個事?”

“這位官人,您盡管說。這牛家村附近,俺熟得很。”

賣草藥的小哥憨厚的笑著,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桑娘裹緊了身上的皮毛大衣,撩起竹質的車簾露出一條細縫掃了外麵一眼。天地仍然一片蒼茫,光禿禿的黃褐色土路蛇一樣延伸到遠方。風尖嘯著刮過,刮得人的衣闕獵獵作響。賣草藥的小哥這一抬頭正好與桑娘打了個照麵。桑娘臉上一紅,放下了車簾。汴滄月感覺到身後細微的響動,回身掃了一眼,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在下的娘子身患重病。聽聞這附近有一位清修的上聖大師,不知小哥可否告知在下何處相尋?”

賣草藥的小哥對著車裏的桑娘驚鴻一撇。這荒郊大漠何時見過這般水嫩嫩的女子?收了收心神:“村裏有些個大病小災,上聖大師是常來的。不過這些年見到他的次數少了。聽老人們說上聖大師在虎石穀閉關。你若要尋他,便一直往西走就是。隻是見不見得到,就要看你和你娘子的運氣了。”

“謝過小哥。”

汴滄月抬手抱拳行了一禮,一揚手上的長鞭,驅車前行。馬兒嘶鳴一聲,撒蹄狂奔。待到離大路遠了再看不見稀落的行人,汴滄月方才勒了勒韁繩讓馬兒停下了步伐,轉身跳下車撩起車簾:“桑娘。”

桑娘不語。緊了緊自己的外衣捂住臉,沒有去看汴滄月伸出來的手,自顧自的跳下了馬車,徑直前行。汴滄月伸在空中的手僵了僵,臉上浮起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索性也扔下了行李跟了上去:“你還在怨我?”

“汴公子。”桑娘停下了步伐,心口憋了一路的話再也壓不住:“你如此擄走桑娘。讓我日後如何麵對天青?!”

“隻怕你日後,未必願意與他相見。”汴滄月停下了腳步,靜靜的看著桑娘。桑娘聞言臉色頓時一白:“你說什麼?”

“桑娘。”汴滄月放柔了聲音:“汴某帶你來此,是尋一位白姓大夫。而今你的身子非尋常大夫所能醫好。既來之則安之。無論如何,先見過白姓大夫再做打算如何?”

桑娘正欲再度開口,風中刮來了淒冷的樂器敲打之聲。汴滄月回過身子,冷眼凝目看了一眼前方的道路,隻見從那一望無際的昏黃地平線上,漸漸顯露出一隊鮮紅的隊伍來。烈日讓地平線火一樣的顫抖著,那群隊伍初看極遠,來勢卻極快,不過片刻便來到了近前。汴滄月臉色一沉飛身後退,一把抱住了桑娘捂住她的口鼻讓到道邊,讓那喜隊先行。桑娘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喜隊從她的麵前飄過。明明就在眼前,那隊伍卻影影綽綽看不清楚。那些個吹吹打打的轎夫,還有舉著喜輦的男人經過之時都麵無表情的向她看來。那樣陰寒的目光看得人渾身發涼。不過片刻這喜隊便去得遠了。汴滄月輕輕放開了桑娘,身子微微後撤:“得罪。”

“那是……什麼?!”桑娘驚魂未定。剛才過去的這一隊喜隊,走到前方去了才發現這一隊人竟然都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且在如此的烈日之下,沒有一個人有半分影子。汴滄月回身走到馬車旁,解開了韁繩取下了一匹馬,讓別的馬兒各自散了。又從車廂裏拿出行李係到馬兒的身側,方才轉過身來:“早就聽聞這一帶的路上不太平。剛才遇到的,是鬼親。”

“鬼親?”桑娘汗毛倒豎。汴滄月嗯了一聲:“他們會在路上來回搜尋合適的年輕男子,下晚之時讓他迷路,然後便設下**套讓他與鬼成親,取他性命。”汴滄月翻身上馬,慢步行到桑娘近前,彎腰向她伸出了手:“上來。”

桑娘略一猶豫,終是伸出了手。汴滄月微一用力將桑娘拉上馬抱在胸前。他的體溫從身後傳來,頓時驅走了風中的嚴寒。桑娘微怔。他的身子與她背部相觸之處源源不斷傳來溫暖的熱流。桑娘垂下臉,心知他恐怕是在用木靈之氣保護自己,心中輕歎一聲。

這個男人,她對他,到底是怒是怨是感激?!

落日熔金。二人一路無言策馬前行。天空染上了濃重的暮色,不過片刻夜晚便來臨。這個荒漠仿佛毫無邊際,往前隻能看見冰藍色的夜空與遙遠模糊的地平線相交。天上依稀冒出了幾顆星子。馬兒奔跑的極快,不過卻很平穩。汴滄月有力的胳膊穩穩的扶住桑娘的身子,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裏。鼻間縈繞著她特有的淡香。汴滄月凝目看著極遠的地方,不去想懷裏的這個女人:“今夜怕是要在這荒郊野外尋個地方過夜了。”

桑娘不語。由得汴滄月又策馬前行了一陣,曠野無邊,沒有找到可以落身之所。汴滄月於是勒住了馬,口中微念,頓時有巨大的蘭草葉片破土而出,相互交織著不斷重疊,不多時竟然在離地兩丈來高的地方形成了一個繭一樣的屋子。汴滄月看了看桑娘:“今夜隻能委屈你了。”

汴滄月在巨大的蘭草葉片下拴了馬,抱著桑娘飛身上了小屋前的平台。桑娘伸手摸了摸堅硬如鐵的蘭草葉身,巨大的葉脈清晰可見。桑娘一低頭進了房間,沉默的尋了個角落和衣靠著牆根坐了下來。

屋子裏一片昏暗。汴滄月在離門很近的地方落了坐。一片柔軟的葉子門簾一樣垂了下來,隔絕了外麵越發刺骨的寒氣。桑娘攏了攏衣襟,腦子裏不期然響起蜃霧之中,自己與汴滄月發生過的事情,那時是將他誤認為天青。天青。桑娘胸口一痛。天青……你緣何是那般的態度?此時的你,可是在尋我?為什麼無論如何,總覺得你是那般的疏遠不可親近?

桑娘閉上眼,感覺到肩頭一暖,頓時一驚。睜眼汴滄月渾身泛著淡金色的光芒,正拿了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身上。見她睜了眼便錯開了眼去:“外漠夜間森寒。你身子而今不好,千萬不要再受風寒。”

桑娘握住了外套道了聲謝。汴滄月斂去了身上的光芒消隱在黑暗之中。桑娘並無睡意,側耳細聽他仿佛輕歎一聲,心下也有一絲說不出的悵然:“你……何故每次都能感知我的險境?”

“木靈之氣。”黑暗中傳來汴滄月的聲音:“汴某逾越,妄自在你體內輸入了一絲木靈之氣。你有危險,汴某自然感知。”

“……汴公子費心了。”桑娘頓了頓,心下黯然:“桑娘無以為報。”

“汴某本也無所求。”汴滄月靜靜的開了口,隨即又沉默了下去。桑娘頓了頓:“汴公子……”

“桑娘勿需多言。”汴滄月輕歎一聲:“汴某,不過是還桑當家當日裏的救命之恩。桑……當家的不必多想。若是白大夫治好了你的病,汴某自會送你回到平石鎮。”

“汴公子,桑娘到底身患何病勞你費盡心思帶我來此?”

黑暗中一片沉默沒有任何回答。過了許久,黑暗的一角才輕輕傳來汴滄月的聲音:“事到如今,讓你知道也好。桑娘,你的身子裏有玄天青的冰魄血刃。那刀並非要在你百年之後煉化你的魂魄,而是要在陰年月圓之時,與你融為一體破那九龍碑取上古時期狐族流傳下來的鎮印——下個月十五,便是陰年月圓,桑娘。”

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平添幾分悲涼。汴滄月起身撩起了葉片做的門簾,外麵的星光與寒風頓時狂湧入屋內。汴滄月並未回身,淡淡的說了一句下去查看馬匹的情況,便飛身跳了下去。

心痛。

原來一個人會有這種痛到極點的感覺。桑娘的眼前一瞬間全是紅色的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心裏的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錚的一聲斷裂。隻覺得身子一空,唇間有淡淡的甜腥味彌漫開來。腦海裏閃過那個男人冷然的臉龐,溫暖的笑顏,專注的注視,強烈到仿佛她是唯一的擁抱。可是這所有的一切,卻原來,不過是為了一方鎮印麼?

是她的錯。明知不可以還動了心。明知她於他不過是朝生夕死,卻在不知不覺中認了真。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心心念念對自己的提醒,是在什麼時候忘記的一幹二淨?!是在他的吻裏,還是在他總是那樣淡淡的呼喚之中?

桑娘。

桑娘。

桑娘閉上眼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沒有辦法呼吸。每呼吸一次心口都尖銳的疼痛。這樣銳利的痛隨著血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桑娘!”

汴滄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撩長袍下端搶身進了屋子。探手抱住桑娘她已是臉色發青,渾身冰涼。汴滄月不敢怠慢,凝起木靈之氣緩緩推進桑娘的身體,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應。汴滄月心中一沉。再度將木靈之氣源源不斷地推進她的身體之中。猶記得當日他往她的身體裏推入木靈之氣時,玄天青灌入她身體裏的妖氣風暴一般抗拒著他的木靈之氣。現而今她的身體裏卻空空蕩蕩,那些個妖氣不知所蹤。桑娘的身體裏生氣也正在急速遠去。汴滄月眉頭一凝,索性封住桑娘的口鼻,將她緊緊抱在懷裏,騰身躍入夜空之中。

連綿起伏的山丘,一方粗木茅屋。一群孩子在山下柔軟的草地之上玩著摔跤遊戲。汴滄月立在山頭,遠遠的看著這群孩子們。身後的馬兒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汴滄月回過神來,牽著馬兒進了木頭柵欄圍成的院子:“她今日如何?”

屋子裏走出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眉目溫潤。雙手濕漉漉的端著一盆熱水放到院子裏的石台上,就著熱水洗了洗手:“人的魂魄離了體,七日之後有死無生。你雖用木靈之氣保住了她的二魂六魄,散失的那一魂一魄尋不回來,救活了也不過是個癡兒罷了。”

“無妨。”汴滄月係好馬,淡淡轉過身來:“上泉碧落下黃泉。總能尋回那一魂一魄。”

“如此可值得?”

男子怔住了,抬頭有幾分擔憂的看著汴滄月。汴滄月從馬褡子裏取出幾味草藥放到院子裏的棚架之上:“這些個藥草湊齊了——我進去看看她的情況——無論如何,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你放心。”

屋子裏陳設簡單。桑娘安靜的沉睡在炕上。汴滄月在炕邊落了座,抬手微有些猶豫,終是慢慢探到了她的麵頰。指尖下的皮膚冰冷,沒有正常人的體溫。汴滄月頓了頓,手握成拳,慢慢收了回來。

男子撩開房簾,隨著汴滄月的身後進了房間。他的視線掃過汴滄月落到了桑娘的身上:“傳聞人的魂魄離了體,時間長了便會去地府的血池上空飄蕩,不知是否為真?”

“真。”汴滄月淡然回答。探手握住桑娘的脈門,木靈之氣代替了她的生氣在體內緩緩流轉維持著她的生命。

“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男子輕輕搖頭:“她於你,不過是過眼浮煙。今日你救得了她的性命。它日她仍然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你……”

“而今救得一時算一時。”汴滄月收回手,抬頭看著男子:“白大夫,就請你與我同去地府走一遭,尋回她的魂魄。事成之後,汴某應承你的事情,必然會做到。”

白大夫看了汴滄月良久,終是輕輕點了點頭:“好。”

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無論怎麼走,四周的景色都沒有任何的變化。桑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空之上始終懸掛著明晃晃的太陽未曾落下去。口中焦渴沒有一滴水。皮膚表麵都龜裂開來。赤著腳在細碎的沙地上不知道走了到底有多遠,腳上的傷早已麻木,痛不到心裏去。桑娘停下了腳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口。奇怪,為什麼覺得這個地方空落落的,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桑娘抬起頭,迎著陽光又是一陣暈眩,身子不禁晃了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桑娘頓了頓,勉力邁步繼續前行。想起來了。家裏被滿門抄斬。爹爹,阿娘,還有丫鬟紅兒都死了。桑家幾百口人的頭顱都被砍了下來,掛在城門之上暴曬示眾。那時的太陽就是這樣的烈日。暈得她睜不開眼睛。

魏陽呢?是了。他一定又是被派遣去了某個邊防。王大娘昨兒個晚間問她,魏陽回來之後,他們的親事到底是真是假。她也不知。她不是應該穿著新娘子的嫁服嗎?怎麼身上隻有一套破破爛爛的中衣?

思緒剛落,桑娘身上的衣裳便起了變化。白色的中衣慢慢浸透出喜氣的紅色,式樣也發生了變化,鳳冠霞披,長長的裙擺拉在身後。桑娘抬起手腕,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奇怪,她是穿著這身衣服出嫁的嗎?為什麼覺得好像不是?

是了,不是。回憶如潮,帶著尖銳的疼痛一瞬間撞入桑娘的腦海之中。喜氣洋洋的桑府,那個男人在喜堂之上從王大娘手中接過了她。他的目光溫暖帶著淡淡的笑意。那一瞬間她以為,也許自己就此找到了一個共度一生的良人。然而這個良人,卻原來想要得,不過是她的性命而已。

桑娘身上的喜袍發生了變化,如鮮血一般的融化掉了,桑娘的眼前又是一陣血霧。所有的景色都迅速褪去,顯出了黑色翻湧的天空。自己什麼時候漂浮在半空之中?!桑娘大駭,低頭,腳下是一方不斷翻湧的血池,無數的骷髏在其中載沉載浮,血氣衝天。

桑娘注視著血池,忽覺身子一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著她往下而去。桑娘身不由己的急速墜落,就在腳尖即將碰觸到血池表麵之時,半空中掠過一到矯捷的身影,閃電一般撲向桑娘將她牢牢擁在自己懷中,一個旋身穩穩落在了血池旁的地麵之上。

桑娘喘了口氣,驚魂未定的抬起了頭。迎麵撞入一雙幽深的眸子。微眯狹長的雙眼看不見底。他麵無表情,猛地將她又緊緊擁入了懷裏。

玄天青。

如何是他?桑娘覺得累。連掙紮也不想,任由他仿佛要將她捏碎一般的緊緊嵌在自己的胸懷中:“如果你死,我便隨著你魂飛魄散。”

桑娘呆呆的看著天空。明知是謊言,為什麼眼睛裏卻湧上了水霧。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就連心,也跟著模糊不堪。

“桑娘。”

玄天青低下頭:“為何一心求死?”

血色的藤蔓纏繞在他的麵容之上。冰青色的眸子。銀色的長發。他與她是如此這般的不同。她也愛上了。愛他的什麼?她也不自知。桑娘抬手,尚未碰觸到玄天青的臉頰,猛然間湧起劇烈的氣旋,將她攔腰卷住翻騰著後退。血池的另一邊,白大夫用還魂草施著法術,汴滄月的手裏抱著桑娘的身體。桑娘恍惚間看見了這一幕。難道,自己已經死了不成?!

“上古時期,有一位得道高僧,人稱上元大師。”汴滄月扶住了桑娘的身體,三魂氣魄歸位,桑娘啊的一聲醒了過來,隻覺渾身酸軟無法站立,隻得軟軟的依靠在汴滄月的懷中。

“某日上元大師雲遊路過雲來鎮。”汴滄月將桑娘小心的抱好,低頭撫了撫她的額頭,抬眼看了一眼對麵妖氣衝天的玄天青,從他的身上,淡金色的光芒流瀉,逐漸凝結有若實質,成為金色的光芒,與玄天青的妖氣相抗:“在觀音廟前遇到了兩個女子。女子向上元大師求救,說自己的夫君乃是殺人害命的妖怪。自己被擄到此,苦於妖怪淫威無法逃脫,府裏的人都被那妖怪迷了心智,而今更是要她替那妖怪誕下一子。”

“除妖降魔本是出家人的本分之事。上元大師應了這位女子。私下裏查探,發現該名妖怪道行已深,若是冒冒然動手,自己未必能敵。於是將符咒交給了向他求救的女子,囑咐她將符咒化為水之後給這個妖怪飲下。女子照做,果然重傷了這個大妖怪。然而上元大師依然不敵,讓這妖怪僥幸逃脫。”

這是……桑娘抬起頭,看著汴滄月。他身上的金色光芒流轉,天空中隱隱出現了梵音鳴唱之聲:“妖怪懷恨在心。抓了那個女子找到了開明獸。說要以這個女子的生魂為材料,做一方鎮印。開明獸乃是神獸,非但未允,反而救出了那位女子。女子感恩上元大師的恩德,於是拜他為師。大妖怪一計未成,便抓了九百九十九個童男童女,用他們的生魂替自己進補,同時鑄就了一方陰邪無比的鎮印。取人性命奪人魂魄易如反掌。一時之間血流成河,無數生魂被大妖怪生生吃了下去。上元大師其後與大妖怪再度交手,在他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殺死了那個大妖怪,將鎮印用九龍壁鎮了起來。若要破此九龍壁,需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至陰女子之血,與冰魄共同鑄就血刃,於陰年月圓之時趁九龍壁陽氣盡衰將其毀掉。”

汴滄月輕輕將桑娘放下。讓白大夫扶著她同退到其後:“汴某當日與上元大師聯手斬殺玄烈——今日便要在此殺你玄天青。”

空中陣陣的梵音逐漸變得宏大清晰。整個地府都在躁動不安。金色的佛光所到之處,無數的遊魂野鬼化為了青煙。汴滄月右手一橫,碧玉劍破掌而出,與先前不同,化為了一截一截無數細長鑲著金邊的蘭草葉絞纏而成。汴滄月手上用力,長劍頓時化為長鞭,呼嘯著破空直向玄天青纏去。玄天青騰身而起避開了這一擊,長鞭擊在地麵上,頓時碎石火星飛濺。

玄天青半空中再度搖身一變,銀色的長發暴長,化作純黑色,他冰青色的眸子也化為深不見底的純黑色,他的皮膚之上血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散消失,變做血霧在他的眸子中一閃即逝。狂烈的青色妖氣越發騰天,避得白大夫連接護著桑娘後退。冰魄血刃一閃,一道狂猛地氣流利刃一般劈開空氣,迅猛的向汴滄月襲來。汴滄月回手收回長鞭重新化為碧玉劍,當胸橫劍,隻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蜂鳴,碧玉劍堪堪擋住襲來的氣流,擊得汴滄月的身子直直往後退出數丈方才停下。

汴滄月抬頭臉色一冷,地府裏所有植物在金色的佛光中開始瘋長,冒著血紅色的光揮舞著枯臂一般的樹枝向半空中的玄天青襲去。玄天青的身上騰起燎天的純青色狐火,樹枝一接觸到他的身體,先是瞬間被凍住成為冰晶,接著便湮沒成灰飛漫天飄散。

玄天青身子一凝,電射而出,空中留下無數殘影,瞬息之間已經來到汴滄月的近前,冰魄血刃隨著他的來勢斜劈而至,汴滄月身子微退長鞭出手,鏘鏘的卷住了冰魄血刃。純青色的狐火頓時沿著冰魄血刃蔓延到長鞭之上。細碎透明的淡藍色冰晶轉瞬之間便凝住了汴滄月的手臂。玄天青眼中妖芒一閃,淡藍色的冰晶立時化作無數尖銳的冰刺,狠狠紮向汴滄月的身體。汴滄月微抬眼。眼中冷芒凜冽。數片蘭草葉在玄天青身後破土而出,利刃一般向玄天青刺來。

狐火焚到襲來的葉片表麵,金色的光芒閃耀,未能阻止葉片的來勢。桑娘眼睜睜的看著那利刃一般的葉片從玄天青的身後破空而來,眼看便要穿透他的身體。而他的胳膊連同冰魄血刃被長鞭所卷,脫離不得。尚未反應間,自己已經大叫著不要撲了過去。

原來自己的感情快於自己的理智。她不要他死。桑娘看著玄天青回過了頭。一絲驚恐出現在他睜大的雙瞳中,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慢動作,妖氣如刀,已是撲麵而來。白大夫伸手不及,眼看著桑娘撲進風暴一般席卷的純青色妖氣與金色佛光的漩渦中。細碎的鮮血雨霧一般漫天飄撒。空氣中一凝,原本鋪天蓋地的氣流與巨大的壓力瞬間消失,汴滄月與玄天青臉色蒼白各退數步,同時扭頭向桑娘看來:“桑娘(桑娘)!”

玄天青搶先一步抱住了桑娘的身體。她的身體表麵遍布無數細碎的傷口,鮮血依然泊泊從中滲透了出來,順著身體滴落到地麵上,帶著與汴滄月相同的金色光芒,微微一閃便消失。

“桑娘。”

玄天青手微抖。桑娘睜眼,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由始至終,你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玄天青閉了閉眼,緩緩點頭:“青丘九尾一族,上萬年才有一尾玄狐誕生。玄狐成妖化人,需食上萬人的肝髒……人道妖性無常,桑娘。”玄天青的唇邊露出一絲帶有幾分淒涼的溫柔笑意,輕輕撫過桑娘的臉:“玄狐至出生之日起,便有族中長老定下婚事。當日前來之時我便日日提醒自己。你於我注定是過眼雲煙。我未來的娘子不是你,是……竹青……”

桑娘的心一抖,細碎的疼痛又從身體深處升起,揪著心髒無法呼吸。恍惚間感覺到玄天青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桑娘……”

汴滄月輕歎一聲,直起身子負手轉身不看桑娘的眼睛。白大夫走到近前替桑娘把了把脈:“她身子陰寒之氣太重,不能在地府中久留,還是速速回到陽間的好。”

玄天青抱著桑娘站起了身子,抬眼看向白大夫:“如此,有勞白大夫。便去白大夫的住所便是。”

繁星滿天。汴滄月立在院中,任風輕柔撫過。身後簾響,玄天青微一躬身走了出來:“玄某謝過汴兄。”

“汴某不過是想救桑娘的性命罷了。”汴滄冷然開口:“玄天青,你若為了鎮印,汴某必然還要取你的性命。謝字一說,汴某消受不起。”

玄天青漠然,唇角牽起一絲冷笑:“上元若是得道高僧,如何會無故害我族人又編撰事實?當日你與上元聯手殺我族人,鎮印到底為何物,莫非你不知?!”

汴滄月頓了一下,方才轉過身來:“鎮印乃是碧落親手交到上元大師的手上。此物過於陰邪,其上死氣流竄。當日上元大師拿到此物之後心知不祥,便用佛珠將其纏繞,暫時封了它的妖氣,此後便命寺裏的僧人連夜用金剛石打造了一方九龍壁將其鎮下。”

“害我狐族性命的鎮印莫非是杜撰不成?若是上元大師連夜將其鎮下,流落在外的又是什麼?”玄天青凝眉。汴滄月微微一怔。二人對視一眼:“碧落?”

身後傳來掩門的聲音。白大夫轉身看著二人,微微頷首:“今夜左右無事,不如陪同在下小酌如何?”

“也好。”汴滄月淡然一笑:“有勞白兄。”

“如此說來,地府裏化身兩生樹的碧落,正是當日裏玄烈那位被大夫人帶到觀音廟求子的小妾?”

“正是。”

汴滄月應了一聲:“當日裏在下陪同上元大師雲遊。在觀音廟前遇到了碧落與玄家大夫人。碧落剛在觀音廟裏求了簽,出了廟門說身子不舒服,大夫人便命丫鬟跟著四姨太,自個兒轉身去了廟前一側的廂房求大師解簽。”

觀音廟一向香火鼎盛。大殿之前更是人來人往。上元大師同汴滄月見過寺廟的主持出了大門,一眼便看見了站在石階上的碧落。上元大師輕輕的咦了一聲停住了腳步。麵前的這個女子分明是凡人,卻渾身籠罩在青色的妖氣之中。若有若無的妖氣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來,霧一般讓她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

碧落轉頭見著上元大師與汴滄月,同樣微微一愣,隨即快步走了過來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大師!”

“女施主。”上元大師回了禮。碧落轉身,吩咐緊隨其後的丫鬟:“我同大師進大殿之中問些個生辰八字,你先去廂門前侯著大夫人。回頭陪同夫人來大殿裏,免得失散了。”

丫鬟看了看大師,有些猶豫,又看了看碧落有些不悅的臉色,應了一聲去了。待到丫鬟一離開,碧落頓時泫然若泣,說的又快又急:“大師救我!小女子數月前被賣入此地的玄府之中做妾,那玄府的老爺卻是個食人無數的妖怪,現而今府裏的人都被他迷了心智,要逼奴家替他生下一個妖孽來!大師……”

“夫人莫怕。”上元大師抬頭,那邊丫鬟快快進了廂房稟告了大夫人,此時大夫人已經出了廂房往這邊看來:“夫人先不要驚動了府裏的人。待老衲探查清楚,再與夫人商量。”

“謝過大師!”碧落盈盈一拜。轉身在大夫人過來之前走了回去。二人交談幾句,大夫人麵有不悅,看了汴滄月幾眼,碧落便低了頭隨著她下山去了。

“此後不久,上元大師便查明了那潛在玄府中的,果然是一尾修行已久的玄狐。大師自忖若是貿然動手未必能敵,便想了個法子與碧落又在廟裏見了一次。這次將符咒交給了碧落,讓她回家趁玄烈不防,焚化之後摻在茶裏喝了下去。玄烈於是中了符咒現了原形。但是他畢竟道行深厚,讓他逃走。玄烈竄逃抓著碧落,投奔到開明獸之處。此後不久,碧落又渾身是傷的找到了大師,親手將一方鎮印交到了上元大師的手中。此後之事,便如汴某所述。”

“上元大師的符咒,遠非如此。”玄天青搖了搖頭:“先祖玄烈服下四姨太送上的水之後,現了原形,打掉了他數萬年的修為。此後先祖身懷重傷找到開明獸,求它以自己將死的皮毛為源,印入玄狐的咒語,做了一方鎮印。上元大師的弟子在開明獸做印之時前來,說是師尊有吩咐,有要事與開明獸相商。暗地裏則在那印上動了手腳,讓此印從此成為殺戮狐族之物。”

“上元大師的弟子?”汴滄月微怔:“上元大師一生孤獨,坐化之時僅收有碧落一名俗世弟子——緣何有一個自稱上元大師弟子之人?!”

“此人法術並不弱。當日幾言不和,曾同開明獸交手。雖然慘敗,卻也保了個全身而退。”玄天青若有所思:“此人曾屠殺我狐族無數族人,上元大師圓寂之後他也便跟著消失。”

玄天青語氣一頓,臉色一凝,猛抬眼看向身後的屋子。沒有防備之下,不知何時彌漫而起的死氣已經無比的濃烈。初時還聚集在一起。此刻再也掩蓋不住。從屋子裏發散出來。那死氣中夾雜著淡淡的妖氣,正是汴滄月當日初離地府之時的氣息。這樣的氣息過於熟悉,竟然讓幾人放鬆了防備,直到此刻才驀然發覺。

“兩生樹!”

玄天青語音未落,冰魄血刃已經破掌而出,身子騰空而起,血刃在夜空中閃過寒光,劈開了層層濃重的黑霧。黑霧仿佛有生命一般瑟縮了一下,隨即漩渦一般瘋狂的旋轉,將籠罩其中的事務團團圍了起來,窺不見分毫。這樣高速旋轉的漩渦之中,一個婀娜的身影逐漸顯現出來,絲毫不受漩渦的影響,水波紋一般由漩渦中心開始,在夜色中逐漸延伸,發展,開枝,散葉,霎那芳華。

高速旋轉的漩渦在花開的那一瞬猛然一凝,空氣中還殘留有實質狀的漩渦淤痕。那樣的痕跡慢慢破開,被冰魄血刃劃傷的地方逐漸形成一個傷口,緩緩流出一絲暗紅色的鮮血。

月光如銀,芳華滿冠的樹頂之上,慢慢顯出一個女子的身形。她垂了頭,臂彎間扶著另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子。她的手指纖細白皙,危險的撫過懷中昏迷女子的頸側:“因果循環。當日你應承師傅助我一心向佛。而今你卻動了凡心。事到如今,你又如何麵對師傅預言的天劫,汴滄月?!”

親們,申請停更兩天……

要開始慎重考慮草草的結局問題了……

頭暈,眼花,目眩的爬下……

“修道。”女子嗤笑一聲:“我便成全你。殺了這個女子,”女子微抬眼掃過玄天青和汴滄月,眼裏波光流轉:“你便心無旁騖,得成大道——你是否應該感激於我?”

女子抬起的手帶著幾分曖昧的在桑娘的身上遊走,聲音低沉蠱惑:“女人的身體,是否也像毒藥一樣,明知終有一天她也不過是荒草下的一堆枯骨,卻依然身不由己的沉溺下去?貪念一時的歡愉,連我們的月幽蘭,也終有一天想要嚐試人間情愛的滋味了呢——當日裏,你又可否想過,自己會有今日?!”

女子的聲音逐漸變得陰狠,話語中帶有深深的恨意。她的胳膊上有一條外翻的傷痕,衣服連著皮肉向外翻開。傷口猙獰卻沒有一絲血液流淌出來,傷口之上氤氳著濃厚的黑色死氣。

“在血池邊看見你們為著這樣一個平凡女子殺個你死我活,還真讓人感動。”女子說著話,遊走的手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膚漸漸便的黝黑枯萎,指甲虯曲伸長,在桑娘的身上撫過之處,便留下道道血痕。黑色的死氣圍繞著傷口想要侵入她的身體之中,遇到她流淌出的血液之上淡淡的金色光芒便化為白色的青煙飄散消失。女子沉了沉眼,唇邊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你為她所作的一切,傷害自己的道行在她身體裏注入木靈之氣護她心脈,不惜損害自己的原神右手現出真身救她讓她免於被妖洞吞噬,答應白天聖苛刻的條件換取延長她短短數十年的性命——她可感激於你?”

汴滄月不言。細小翠綠的蘭草葉片以他為中心,從他的腳邊不斷的生長出來,地毯一般迅速層層鋪疊開來,蔓延至遠方。每一片極小的葉片都是通透的碧綠,半透明的葉身可窺見細密複雜的脈絡和汁液的流動。葉片一圈一圈旋轉起伏,波浪一般湧動,每湧動一次,汴滄月身上的金色光芒便消失出現一次,周而複始。

兩生樹的身形終於在暗夜之中完全的顯現了出來,不再如方才一般影影綽綽。滿樹盛開的淡粉色花朵映著銀色的月光,美得分外妖異。女子微微抬臉:“成佛成魔不過一念之間。做那清心苦欲的佛又如何能比得過自由自在的魔?可憐世間人多看不開,枉你修煉上萬年,也如那些癡兒一般看不開?”

“不要看她的眼睛。”汴滄月輕輕的開了口,用僅有身邊兩人所能聽聞的聲音:“碧落而今怕是已經墮入魔道,方能在月夜下化為人形。萬莫被她的眼睛蠱惑,奪了心智。”

碧落的視線掃到玄天青的身上,唇邊露出一絲輕笑:“小狐狸。可想知道你的娘子心裏想的是什麼?”碧落話音未落,一隻已經枯萎的手探進了桑娘胸前的傷口裏,朦朧的灰霧便順著桑娘胸前的傷口逸了出來,在半空中逐漸成形,水波一般抖動,漸漸變得平穩,現出畫麵來——人來熙攘的前門大街之上,她與王大娘不知在看著什麼,突然她頓住了腳步,抬頭看向大街的一角。那裏汴滄月正同幾個客商走過。感受到桑娘的目光汴滄月抬起了頭向著桑娘的方向微微一笑。

畫麵頓時混亂,讓人臉紅心跳的喘息呻吟低低的響在耳邊。破廟之中,桑娘衣衫不整,袒露出了自己胸前的一片春光,雙手攬住汴滄月的脖頸將他拉向自己。汴滄月眸子一沉,變得暗然幽深,低頭咬住了她的頸側。桑娘的身體,一朵金色的花漸漸浮上表麵。她不耐而帶有幾絲狂亂的偏過頭,臉色緋紅,修長的雙腿曖昧的抬起擦過汴滄月的腰側。汴滄月渾身一緊,垂眼靜靜看著她胸前的花,修長的手指順著她身體的曲線慢慢上移引來她越發的輕吟,終於停在她的頸部,微一用力,畫麵頓時又暗沉了下去。

青暮色的天空,無星無月。地上一片廢墟。冰冷的夜風呼嘯著刮過毫無遮攔的大地。廢墟之上,石化的玄天青與黑東生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汴滄月坐在廢墟堆上,仰頭看天。他的懷裏,桑娘柔柔的依偎著,已是熟睡了過去。良久汴滄月低下了頭,修長的手指慢慢掠過桑娘的臉側,引得她似是毫無意識的動了動身子側過臉避開汴滄月的注視。黑暗中她微微睜開了眼,流露出一絲落寞,終是又緩緩閉上。

蘭草葉片的湧動還在一圈一圈的蔓延開來。隻是原本金色的光芒變得漸漸暗淡,蘭草葉的邊上,不知何時開始,也漸漸彌漫起了同兩生樹一模一樣的黑色死氣。汴滄月握緊了雙拳,又輕輕放開。畫麵上妖洞之中,自己現出真身將她纏繞在懷,未免她被橫流的妖氣吞噬窒息而死,他低頭輕輕吻住了她的唇。原本不過是想度一口氣息。終究是舍不得,慢慢加深了這個吻,輾轉吮吸。桑娘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握了握拳似要推開他,又慢慢的放開不再反抗,由得他貪戀她一時的溫暖與溫柔。

“你看。”

碧落的聲音冷冷的響起,帶著淺淺的不懷好意:“狐狸啊,你娘子這般的心思你可知?月幽蘭,若是你爭取一步,她豈不是就為你所有?緣何要成佛?自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豈不比隱忍痛苦要好得多?”

汴滄月未動。繚繞在他身上的氣息金色卻已褪盡。黑色的死氣滿天繚繞。玄天青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幕的畫麵,握著冰魄血刃的手被血刃所傷,淌下了細細的血流,流到刀刃半身,又被刀刃悉數吸了進去,血色光華流動。殺氣四溢。

“今日我不殺她。”碧落唇邊冰冷的笑意噬骨:“你想要她,我便成全你。看你又能為這個女人犧牲到何種地步。哈哈哈哈……”

“放開她!”

玄天青拔身而起,再顧不上有所顧忌,冰魄血刃騰著狐火,鋪天蓋地的襲向碧落。碧落頭一抬,枯萎的手從桑娘的身體裏收了回來,眼裏閃過一絲嘲諷:“兩生樹的死咒。若非同源之氣不可解。汴滄月,碧落可是念在當日裏你的‘恩德’給你一個成全,要與不要,全在你一念之間……”

碧落的身影,兩生樹的本身從夜幕中頓然消失。桑娘失了依托,頓時從半空之中跌落下來。玄天青硬生生收了攻勢探手抱住了桑娘一個旋身落地。低頭看時桑娘麵若金紙,幾乎已經斷了呼吸。

“她剛墮入魔道。雖然已能化為人形,卻還不能脫離樹的本尊。此時去追,想來她尚未走遠。”

白大夫上前一步,探手搭住桑娘的脈搏,神色間一驚。桑娘的身體裏死氣充裕,已經探不到半點生氣和脈搏:“這……”

玄天青冷然看著身前。汴滄月腳下四周的蘭草葉片已經發黑枯萎蜷縮,他垂著眼,他的周身籠罩著濃鬱的黑色氣旋。他的身子仿佛更加修長勁拔了一些。

有什麼不同。

汴滄月的身上,永遠都是那樣溫暖的感覺。即使他的眼眸深處藏著生疏,他也是溫潤有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木靈之氣的關係。他總是讓人覺得舒服親切。可是此時,他的身上湧動著深黑冰冷的氣息,據人於千裏之外,又帶著讓人心顫的森寒。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妖氣海浪一般爆發出來,幾欲將人湮成粉末。

空氣幾乎凝滯不能流動。桑娘輕輕呻吟了一聲,帶著異樣的曖昧,緩緩睜開了雙眼,卻是水波盈盈沒有絲毫的焦距,雙唇微啟,呢喃出一句聽不清的句子。她抬了抬手,又無力的垂了下去,身子如蛇一般的扭動著,抬眼向玄天青看來。

妖氣凝結。空氣中憑空生出無數翠綠的細枝。網一般的糾纏攪擾,帶著異樣的曖昧,流動著浮迷的氣息。淡淡的香氣四溢,桑娘的眼波盈盈,幽黑的發絲在白皙如瓷的肌膚上纏繞,格外分明的反差帶著讓人無法抑製的心動,吸引著人的視線。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她也會有如此魅惑的一麵。玄天青的視線與桑娘的視線膠著,便再也移不開。她的櫻唇微啟,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憂傷,目光迷茫,微微泛著水光。她靜靜地看著他,仿佛連輕輕的歎息都帶著誘惑,讓他忘記了此時是何時,此地是何地。他想要這個女人。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隻有感覺到她溫暖的肌膚他才會覺得她的真實。玄天青邁了一步,猛然間耳邊傳來一記銳利的敲擊,震得他一顫,魂魄仿佛都被這樣的聲音所擊透,頓時渾身冰冷,靈台也變得清明起來。玄天青低頭,桑娘依然妖嬈的橫臥在地麵之上,帶著曖昧的微笑看著他,輕輕向他伸出了雙手,這次他卻看得分明,她美麗的眸子中,有兩團漆黑的霧在繚繞。她的肌膚之上布滿蛇鱗一樣淺淺的紋理,她的下半身隱藏在長長的裙裾之中,卻依稀可見線條柔滑起伏,完全不似人類的雙腿。桑娘見玄天青不為所動,輕輕的開了口:“天青……”

“幻由心生。”

無慮大師手執銅環杖破空而來。空中拈起自己胸前的佛珠,猛地拽了下來,抬手向著桑娘扔了過去。佛珠帶著金色的光芒,高速旋轉著罩向地上的桑娘。桑娘的眼眸之中頓時流露出讓人心憐的驚懼神情:“天青……”

玄天青冰魄血刃頓時破掌而出,斜地裏一刺,迎麵攔向急飛而至的佛珠,身形如鬼魅般一晃擋到桑娘身前,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方覺一陣異樣的冰寒。她的身子仿若大理石雕刻而成,明明看上去細軟如瓷的身體,觸手卻是異樣的冰涼堅硬。玄天青心裏一驚,身後桑娘已經蛇一般的繞了上來,下身一卷露出了青色的鱗尾,緊緊纏繞在玄天青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她微抬眼看著急飛而至的佛珠,被他握住的手反手握住他的,貼近了他的耳邊:“明明知道不是,為何還要救?”

背後傳來一陣劇痛。什麼冰冷陰寒的東西刺進了自己的身體裏。玄天青渾身一凜,眼睛一沉,冰魄血刃回手繞起一個劍花刺向自己的身後。耳邊傳來桑娘的大笑聲:“我可不陪著你死啦!”語罷輕巧避過了冰魄血刃的攻擊,飛身後退,尖銳的尾尖從玄天青的背後拔了出來,帶著一路飛濺的溫熱血液。

轉眼之間佛珠已經近在眼前。猝不及防間眼瞅著佛珠便要擊在玄天青的身上。正當此時,斜地裏飛過來另外一顆佛珠,硬生生的將第一顆佛珠打了開去。無慮大師落地搶前一步堪堪扶住玄天青微晃的身體,抬眼看向妖嬈直立,懸於半空之中,人頭蛇身的“桑娘”。

無慮大師輕念法咒,佛珠雙雙飛了回來落在了他平攤的手心裏:“月幽蘭,數萬年的修為,萬萬不要毀於一旦。”

汴滄月緩緩抬頭,睜開了眼睛。他的雙眼繚繞著血色的火焰,周身黑色死氣流動。他一抬頭,空氣中不斷生長纏繞的碧玉長藤頓時停止了生長,漸漸枯萎,腐化成血水滴落在地,又迅速滲透進了地底深處。

“蠢貨。”

“桑娘”嬌笑著開了口,慢慢扭動著蛇腰飄到了汴滄月的身邊,極盡妖嬈的輕輕靠著他的身體,媚眼如絲的看著麵色蒼白的玄天青,得意的甩了甩自己尖銳的長尾:“人均說玄狐狡詐,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汴滄月的身後,大地隆隆作響。巨大五匹的兩生樹緩緩從地底升起。碎石飛濺,滿樹的芳華與斑駁的樹身在月光下流動著銀色的光華。桑娘的身子被兩生樹上的長藤牢牢纏住了,繭一般掛在樹枝之上,僅僅露出一個頭來。

“想要她?”

“桑娘”微笑,看了看掛在樹上裹屍一般的桑娘,抬起手指輕佻的彈了彈汴滄月冷然的麵頰,陰森的目光投向玄天青:“就殺了他!”

大地的震顫停止,兩生樹巨大的樹冠在地麵投下一片暗影,擋住了汴滄月的臉,看不見他的表情。“桑娘”的話音剛落,汴滄月便緩緩往前邁了一步。巨大的壓力頓時排山倒海而來。空氣中卷起無數黑色的漩渦,每一個漩渦的中心都有與他眼睛相同的血色火焰。漩渦所經之處,無不被絞成湮粉。

玄天青提了提冰魄血刃,手又無力的垂了下去。背後的傷口傳來劇烈的麻癢,這樣的麻癢迅速蔓延至心肺之中,頓時內髒有如被無數蟻蟲齧咬,苦不堪言。玄天青低頭,自己的手臂已經開始變成灰色:“蛇尾有毒!”

“這可是地府屍盆,積攢了萬年的屍毒。”

“桑娘”仰頭大笑,慢慢化作了碧落的模樣,卻依然是人頭蛇身:“小狐狸,滋味如何?”

無慮大師探手從懷裏拿出幾枚金針,迅速紮進玄天青的背部,麻癢之感立減。無慮大師手上用力,一按玄天青的肩頭,讓他不得不落座在地,探手抓起玄天青的胳膊,抽出懷裏的小刀,手起刀落,頓時在玄天青的腕間劃開一道傷口。無慮大師動作其快,摁住了玄天青的脈口,猛地一拍玄天青的背部,幾枚極細的青綠色針狀長鱗頓時從傷口中疾飛而出。

“謝大師。”

胸口的煩悶之感頓時一輕。玄天青撕開長袍包住了自己腕間的傷口。碧落冷笑一聲:“無慮,你個半吊子和尚,莫非也想和我鬥?”

“老衲自不量力。”無慮大師麵容肅穆:“得罪師姑了。”

“我要你的命!”

碧落身隨語動。話音未落身子已經電射而出。未料半空中突然出現幾縷長藤,蛇一樣狠狠纏住她的身子,便將她往後拖去。碧落大駭回頭,汴滄月隱於黑暗之中,唯見妖異的雙眼,正冰冷的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