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忙於期中考試,一周無暇□。入學時係主任曾語重心長地說,三門課不及格,就是要退學的,我們係課程重,每一屆大概都有百分之十的人拿不到學位證。何洛掰著指頭,拋去競賽報送的,拋去其他省份比自己分數高的,拋去高考理科優勢大於文科優勢的……怎麼算,自己都在餘下的百分之十裏,心情高度緊張。心驚膽戰地過了考試周,發現沒有想象中恐怖,但整個人已經累得不行。暈頭脹腦沉沉地睡過一個周末,才意識到一直沒有章遠的音訊。
或者他也在期中考試。何洛想著,預備給章遠打一個電話,打算選幾個話題,兜兜轉轉能想到的,都和學業有關。
徹底被考試洗腦。
故鄉已經北風蕭瑟,兩三日後下了那一年第一場大雪;北京依舊晴空萬裏,透過銀杏金黃樹葉的罅隙,天空更顯深幽。
夜來何洛獨坐在寢室裏,臨近九點時去電話亭前排隊,哪怕隻講三分鍾,問問天氣也好。
前麵的一個女孩子似乎也是大一新生,帶著哭腔形容化學實驗上,如何捏碎了一隻小試管,何洛聽得真切,想到掌心一片片小碎玻璃,頭皮發麻。對方應該是她的男友,軟言安慰,女孩子哭哭笑笑地撒著嬌,一會兒又壓低聲音竊竊地說起的話來。“想不想我啊,有沒有每天抱著我留給你的熊熊……”
漸漸輕不可聞。
似乎從沒有用這樣嬌嗲嗲的聲調和章遠講過話,何洛想,不知道如果這麼說,他會起一身雞皮疙瘩笑罵自己神經短路,還是會哈哈一聲,然後學回她的語氣……都很像他的風格,或許可以試試看。終於輪到她,給章遠打了傳呼,站在小黃帽下等著回話。
有同學過生日,將一身臭汗的章遠從籃球館拉到飯館。他被熏了一身的煙酒氣,回到宿舍已經趕不及去浴室,於是打了兩壺熱水。在水房裏洗頭洗到一半,同寢室的“阿香婆”站在走廊大喊,“你的傳呼響了,北京號碼!”
章遠顧不得冷熱,急急忙忙隨便調了一盆水,三兩下把泡沫衝掉,一邊拿毛巾抹著頭發,便跑進門搶起桌上的BP機。
秋風驚起落葉,已經帶著涼意。時間一分分流逝,何洛拉高衣領,望著漫天寂寥的星。
後麵的男生不斷問:“同學,還要多久。”
“再等五分鍾,好不好?”
“我們都等了這麼久了,你不打,就不要占著地方。”男生開始抱怨。
不停地念,“唐僧!”何洛憤憤地想,轉身說,“你是想我等五分鍾,然後說上五分鍾;還是現在就打給家裏,然說說上半小時?嗯?”毫不客氣。
“五分鍾,你說的啊……”仍然碎碎叨叨。
何洛冷冷瞪一眼,他才不甘心地閉嘴。
嘀嗒嘀嗒,似乎聽到時間的腳步。男生不再抱怨,但時不時掏出打火機,啪地撳亮,照著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何洛初時憤怒,但一轉念,或許他的家人或情侶也在遠方焦急等待著,心便軟下來。
一閃一閃,細微的火苗伶仃搖曳,終於被一陣風吹滅。
“我不等了。”她低低地說,那男生幸災樂禍地“戚”一聲。
已經二十分鍾。
章遠一路跑出去,剛剛下了雪,幾乎沒什麼人在夜裏吹風打電話。很快找到一個,塞了電話卡進去,發現機器居然凍得連液晶屏幕都不亮了。還是跑去係裏的導員辦公室,按照號碼一遍遍撥過去,總是忙音。章遠這才仔細看了傳呼的時間,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前。
北京應該也降溫了,誰會在冷風中等這麼久?章遠有些悵然。
此行去北京可謂喜憂參半,重逢的喜悅來不及細細回味,便被種種煩亂的思緒掩蓋。當何洛說沈列“又能顯擺,好像無所不能,關鍵時刻就出糗”時,對他無異於當頭棒喝。章遠心中明白,何洛不會指桑罵槐,她甚而是刻意回避著自己高考失利的話題;但無心之間,便流露了心底的想法。何洛是腳踏實地的人,這樣咋咋呼呼的自己,對她而言是否太幼稚太跳脫?
章遠盡量將不快藏在心裏,然而他感覺得到,自己語氣間的猶疑終究還是被何洛捕捉到。為什麼喜歡的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女孩?他不禁想起“阿香婆”天天倡導的高論,“女子無才變是德”,找一個完全仰視自己的女孩,感情比較輕鬆。
然而何洛偶爾迷糊偶爾慧黠,羞澀沉吟,淺笑輕顰,在他眼中都是難以言述的好。回想當年,與她一應一答之間如沐春風,少年矜持是唯一障礙。
章遠痛恨此刻的疏離與隔閡。
走在回去的路上,才發現自己仍然拎著毛巾,身上卻隻有一件薄絨衣,寒風一吹即透。頭發掛上冰棱,呼吸之間嗬出白煙,想著何洛爽朗的笑,藉以取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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