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時,那個腳步聲也隨即慢慢轉開了,走了出去;一麵雲淡風輕的丟下一句話:
“放一把火,把這棟房子燒了。”
夜重歸了寂靜。經曆過那一片紛亂之後,乍一靜下來,隻倍感到那一份死一般的沉寂。
空氣裏彌漫著陣陣濃烈的血腥氣。
屋子裏的火越燃越大了。
“紀金,”帛顏屏息凝神聽見最後一個人也走了,立即去翻動開他壓在自己身上的身子,竭力去把他受傷的身子輕放在一邊的地上。她想立即先去給他止血,可是借著火光一看,她的心和身子一起驟然冷到了極點。他貼身的白色襯衫已經被血染透了,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血,身上一個個子彈孔裏還在不斷地往外冒著血。就是她自己那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因為剛才和他緊貼著,也已經被他的血浸透了。
“我們去找大夫,大夫會救你的。你一定要堅持住。堅持住,紀金。”帛顏的聲音克製不住地在發顫,她去拉他的胳膊,想攙他出去,可是他顯然已經沒有一絲氣力了。她又去撈起他的兩隻胳膊,想背他出去,可是剛把他又沉又重的身子拉上自己的背,竭力想去站起來,卻怎麼也做不到,她單薄的身子再難能背得動他,一番掙紮下來結果卻和他一起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帛顏,”忽然感覺到他的一隻手去抓住了她的胳膊,“聽我說,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帛顏爬起來,看見他每吃力的說出一個字,都有更多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來。
“不,你不能死,絕對不能死,紀金,”她拚命拿手去捂住他流血的傷口,可是血卻從她的指縫裏溢了出來,很快染紅了她蒼白的手。她撲在了他的身上,眼淚瞬間湧出蒙住了她的臉,“我們有孩子了,我懷孕了,我懷孕了,你聽到了沒有?你不能丟下我們。”
“你懷孕了,”他虛弱的手忽然有些顫抖,“孩子,我有孩子了……”他想笑,可是並沒有能笑出聲來,他損壞的五髒六腑已經禁不起一點點震動,胸口劇烈的震動了兩下,一麵更多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湧了出來。
可是他真的是高興的。火光映照下,他微微睜著的眼睛裏閃動著溫柔的欣慰。他感謝上蒼在這個時候給了他們這個孩子,他知道這個孩子不僅是他將盡的生命新的延續,更是能讓她支撐活下去的希望。
他已經沒有多少溫度的手吃力得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我不行了,帛顏,你一定要活著。”
“不,”帛顏已經忘了怎麼哭,隻是咧著嘴,任由眼淚流滿她的臉,一麵她狠狠的搖著頭,“你要是死,我就和你一起死。我絕不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我受不了,你讓我怎麼能受得了?”
“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你還有我們的孩子,答應我,把他養大。”
巨大的痛苦掣動著帛顏的心肺,一聲聲止也止不住的哽咽聲堵塞著她的喉嚨,使她已經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要離開上海,一定要活下去,”他越來越虛弱,帛顏忽然之間已經隻看見他的嘴在微微的動,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她把耳朵其貼進他的嘴邊,聽見他細微的聲音說:“離開上海,活下去,你活著,就等於是我活著,記住……”
話音落時,他握著她的手也陡然間鬆開了。
帛顏僵硬的身子一動不動,還貼在他的嘴邊,卻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包括他的呼吸聲。
耳邊隻剩下烈焰下‘劈裏啪啦’房屋燃燒的聲音。
僵硬的直起身子,她怔怔的去看著他再也無法握緊的手,看著他永遠沉靜下去的臉。周圍的熱浪一陣陣席卷過來,她的身子卻入墜冰窖。
那一個瞬間,她突然感到了那一種最為原始的荒涼,與孤獨。
“不,紀金,” 她忽然歇斯底裏的去搖晃著他已經不再動的身體,“你怎麼不說話了,我要你和我說話。和我說話,紀金。紀金……”
巨大的沉痛鋪天蓋地壓了過來,她嚎啕得哭了起來,整個的撲到他的身上去,緊緊抱著他,以為這樣可以不讓他的身體冷下去。可是他身上的血,連同的他的身子都已經越來越往深處寒涼下去。
夜風吹揚起燃著的窗簾,帛顏伏在紀金的胸前,透過窗欞,她又一次看見了屋外那幽幽的夜色,微微風裏輕輕晃動著的樹梢。……她的一隻手忽然緩緩伸到身旁的地上,冰冷的手指去摸了一片玻璃碎片。拿起那塊尖峰的碎片,她把它慢慢的去對準了自己脖子上的動脈;她一麵緩緩閉上了眼睛,……夜忽然很靜,很平和。一片寧靜之中,她想起了她和紀金的孩子,沒有機會看見這個世界一眼的孩子。一手緩緩地移過去,她去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她要告訴肚子裏的孩子,她就要帶著它去見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