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一件男人的黑呢子大衣不知何時被蓋在了她的身上,夢中醒來的韻柳乍一看見,心裏不由得一驚,隨即,她幾乎完全下意識的將臉一抬,果然,她看見了張啟良就在屋子裏。
昏黃的燈光下,他反剪著手,靜默的沉然立在那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過來了。
夜不知道已經是幾許深了,他怎麼會在這裏?……韻柳低下臉去,目光又落在了還蓋在身上的那件衣服上。
“剛才我聽見你在問:‘我這是在哪兒?’這讓我想起了我在出外打仗的時候,”忽然聽見他慢慢開了口,低沉的聲音說,“晚上在荒野地裏宿營,半夜醒來時,常常就會有這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韻柳聽見他的話,略顯遲疑的抬起了眼,默默看著燈下他有些清冷孤寂的背影,心裏莫名的有一些觸動,的確,那是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離開六安之後,流落在上海,或是孤身在香港的時候,她每每夜半夢回,常常就會生出這種感覺來,——那種孤獨,那種不安全,每每會讓她心口陣陣窒息的痛。
“明天又要上戰場了,”他接著道,“這次,這一場仗,”說著,他忽然低低的歎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不太好打。”
“你現在,”他忽然緩緩轉過了身,看向床邊坐著的韻柳,問她,“是不是在心裏暗暗的希望,我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他的嘴角依然帶著那一絲似是看淡一切的輕笑,不過,不知為何,當他和韻柳的目光相接觸到的那一刻,他的笑卻忽然變得有些勉強、滯澀。撇開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他的臉也轉而一派深沉。
“我並沒有那樣想。”韻柳低垂下了目光。
“我記得你的兒子好像是叫小寶,他很可愛。”她接著說,“小寶他年紀還那麼小,還很需要你的照顧,需要你的保護。”韻柳正在把那件大衣從身上揭開來,說到這裏的時候,她深深頓了一頓。用手去把那件衣服慢慢捋順,她一麵接著輕聲開口道:
“你一定要安然回來。我不想一個孩子沒有了父親。”
“你的衣服。”從床邊站了起來,走去他的麵前,韻柳伸手把大衣遞給他。
張啟良看了看她,他沒有作聲,伸一手過去把衣服接了過來。
“你……”韻柳忽然又驚又氣的抬起眼看著麵前的張啟良,他卻是帶著一點好笑的眼睛平靜靜的看著她。
“好涼的手。”他說。剛才遞衣服給他的時候,他一手接過衣服,另一手卻轉而就去把她還沒等收回來的手給一把捉住了。
“請你弄清楚,我不是你的太太。”韻柳冷冷沉下了臉,她現在真是後悔自己剛才竟然還會對這樣一個無恥之徒生出了一點憐憫心。
“我知道。”他卻淡淡的口氣說,“對蓉欣,我可不會這樣。”
他的話不由得讓韻柳微微怔了一怔。
“蓉欣在我眼裏也隻是一個孩子,”他的目光落在了被他抓在手裏的那隻蒼白的小手上,“雖然,外人看來,她是我的太太,不過,”他稍頓了一下,“其實我從沒碰過她。”
韻柳撩起眼睛,驚疑的眼神看著他,他娶了蓉欣,是蓉欣的丈夫,卻從沒有……就在韻柳還在遲疑的時候,張啟良忽然傾身過來,吻她的臉,被韻柳把臉倉促一偏,他吻在了她的頭發上。
“怎麼,你在發抖?”張啟良忽然問她。
不過,他似乎並不需要她的回答,隻是忽然就把她放開了。
“今天,有人來府裏打聽過有沒有來過一位叫林韻柳的年輕小姐,我想他打聽的應該就是你了。”轉身走開幾步,他一麵把大衣披在了身上,“林韻柳,從上海過來,正準備要去六安。”
“至於你有過什麼過去,是什麼出生,所有關於你的一切,隻要我派人去上海,去六安查,就都會知道,”說到這裏,他卻是濃濃歎了一口氣,“等我回來吧,打完這場仗回來後,我想了解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