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讓跛子侯景在慕容紹宗的追擊下抱頭鼠竄一番,我們把目光拉回到南邊,去了解了解梁武帝蕭衍這老頭。
先前,我似乎說了蕭衍很多壞話,諸如他昏庸無度,導致陳慶之因無援而敗北;他三次任人唯親,使十數萬大軍毀於一旦。其實,這隻是他人性中陰暗的一麵,而且是在晚年更加凸顯而已。
我們先來看看梁武帝執政的時期——南朝(依次為宋、齊、梁、陳),那是一個“君君臣臣”觀念靠邊站的特殊年代,宮廷政變頻發,改朝換代如同兒戲。在蕭衍執政前,宋、齊兩代死於非命的皇帝便有九個之多,比如,宋少帝劉義符為大臣所殺,理由隻是調皮過頭,沒有人君之相;而大名鼎鼎的宋文帝劉義隆是被兒子砍死的;宋前廢帝劉子業是被叔叔廢掉的;宋後廢帝劉昱和宋順帝劉凖是被權臣蕭道成收拾的。劉宋王朝八個正牌皇帝裏得以善終的隻有三個。而接下來的蕭齊王朝更是短命,頭尾隻有二十四年,七個皇帝裏也隻有三人善終。
在南北朝,拳頭便是真理,隻要你力氣大,當皇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像劉漢、趙宋、朱明那些觀念正統的王朝,你辛辛苦苦爬上來了,可底下的那些方孝孺們都會活活把你氣死。
可見作為宋齊王朝的接盤手,蕭衍四周的環境是很險惡的,若是一直昏庸如此,應該老早被居心叵測的手下砍了頭了。在南朝的二十四個皇帝裏,梁武帝的執政時間是最長的,頭尾達四十八年之久,接近占了整個南朝的三分之一。這雖然得歸功於蕭老頭頑強的生命力,他活了八十六歲,在中國所有皇帝裏榮居第二——比十全老人乾隆少了三年。從這可以看出,梁武帝的執政能力肯定有過人之處的。
先撇開蕭衍的帝王身份,光是以個人能力來看,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他——幾近全能;而單以個人品德來看,他的表現也近於完美。借用我們偉大領袖讚揚白求恩的話說,蕭衍就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先說說他的文學才華。當年南齊王朝竟陵王蕭子良雅好文學,天下文士紛紛歸附。蕭衍和沈約、謝朓、王融、蕭琛、範雲、任昉等都是座上之客,號曰“竟陵八友”。能與謝朓這種連李白都敬慕不已的詩壇巨匠酬唱應和、平起平坐,蕭衍的文學水平可見一斑。當了皇帝後,他的詩興依然不減,七言體詩更是寫得得心應手,仿效者四起。其中以他的《東飛伯勞歌》最為著名:
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
誰家女兒對門居,開顏法豔照裏閭。
南窗北牗掛明光,幄帷綺帳脂粉香。
女兒年幾十五六,窈窕無雙顏如玉。
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與誰同。
連後來唐代的詩佛王維都在抄襲他的詩意——他的《洛陽女兒行》一開口便是“洛陽女兒對門居”,幾乎照抄照搬。別看李杜把七言詩寫得氣勢磅礴、得心應手,要不是蕭衍和他的朋友圈子對著花草、脂粉等無聊之物吟詩作對,研究“四聲八病”這些讓人頭昏腦眩的韻律,甘當墊腳石,探路摸索,唐詩的雄偉氣象肯定要推遲好多年。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由於蕭衍的大力推行,梁朝文風大盛,形成了好幾個文學集團。先不說文人騷客,便是那些赳赳武夫也以能吟詩對韻為榮。曹景宗是梁武帝手下的大將,粗人一個,有回把北魏軍隊揍得鼻青眼腫,居功甚偉,勝利歸來。蕭衍自然大擺慶功宴,為其接風洗塵。有蕭衍壓陣,這次宴會的格調當然非常高了,朝貴們都要連句賦詩。
齊梁詩人吟誦的境界雖不高,不外男男女女、花花草草、山山水水,但追求的難度卻很高——設定韻腳賦詩。這種高難度的活,蕭衍自然一片好心,不會去為難曹大將軍——曹將軍雖讀過點史書,可最愛幹的活是打獵,以為“此樂可讓人忘生死”。
結果一群文人騷客搶先把韻腳幾乎用光了。這下把曹景宗急壞了,他拉下臉,請求賦詩。蕭衍忙說:“愛卿技能甚多,才華出眾,何必在乎能不能作詩呢。”言下之意是,你打仗的水平就夠你臭屁了,不要在寫詩上自取其辱了,那是文士的事。要是換個朝代,或者換位將軍,皇帝都已好言相勸,有個台階自然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