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瑜站在大娘的後麵,身後跟著的仆人已經退去,前麵的寬敞房屋雖然屋門皆開,看上去仍然是有些陰森,“大娘,這裏是什麼地方?”
從後麵看過去,李瑾瑜才發現大娘的烏發中已經有兩三撮難以遮掩的白發,大娘如今也就三十出頭吧,她忽然覺得心中一痛。
大娘轉過身,她已不再年輕,眼角有細密的魚尾紋,這是李瑾瑜第一次和家族中的長輩單獨相處,她微笑著,內心並不如何緊張,反正按照她原來的年齡計算的話,現在也應該是大娘這個年紀罷,她從來沒有算過,在這個世界呆的越久,她便越來越不在意自己當初從何而來,反正說不定原來的那個世界才是虛假,現在的世界才是真實,今時今地處在哪一重夢境裏,又有誰知道呢。
大娘看著眼前這個身著粉紅色衣裝的少年郎,看著他俊逸出塵的臉龐,若有所思,半晌之後才溫柔歎息,婉轉相問:“孩子,這些年在崔州過得好嗎?”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孩兒非常喜歡那樣的日子呢。”李瑾瑜毫不猶豫地回答。
大娘輕聲笑道:“看來你對於家族非將你來回來不可這件事情心裏頗覺不自在吧?”
李瑾瑜微微一笑,躬身道:“大娘言重了,我本來是家族的子孫,如今國、家皆處在危難之中,理應是我們這些年輕一輩們奮發圖強的時候。”
大娘拉著她的手向前麵那個感覺陰森的房屋走去,“看來這些年你七叔教的不錯,隻是我原本以為你和你七叔住得久了,難免會受到他那種出世思想的影響。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李瑾瑜心裏咯噔一下,對於大娘將先生喚作“七叔”很是抵觸。
“大娘,這裏是什麼地方?”李瑾瑜問道,“孩子,進去了,你就知道了。”大娘的聲音透漏出些許疲憊。
是靈堂,李瑾瑜剛剛踏進屋門,便仿佛石化了一般愣怔在當地,她不是沒去過墓地,現代人的墓地早已經也是人滿為患,所謂死了以後也還是要人擠人,然而那種擁擠和眼下周圍密密麻麻的牌位帶來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沉重,隻有滿心滿眼的沉重,這些人都是她李家的族人,身上流著和她一樣的血,曾經呼吸過同樣的空氣,處在同一片藍天之下,而現在呢,唯有靈堂的一盞孤燈熒熒相伴。
“我李家十八男兒長眠地下,流的血已經夠多”,大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語調蒼涼,李瑾瑜想起來先生曾經說過,她的大娘曾經有過五個孩子,都是男孩,一個幼年夭折三個血染疆場,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李瑾瑜轉過身,定定地看著這個飽受磨難的女子。
大娘走過來問,“孩子,大娘現在問你,你是否願意走揚名沙場這條路?”
李瑾瑜抬起頭,不答反問:“大娘希望孩兒走嗎?”
大娘笑了一聲,嚴肅道:“你這個孩子怎麼戒備心這麼重,大娘隻是想知道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大娘不信一個在川林竹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人還會對世俗之事有什麼興趣,現在的隱士也有不少,你七叔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李瑾瑜內心再次咯噔了一下,有些鬱悶。
“我們是武學世家,本來孩兒對打打殺殺的事情也蠻感興趣的,武官雖然不像文官那樣在官場上有諸多辛苦,但是戍守邊疆也非常辛苦,我看大哥如今二十六歲的年紀,可是看上去竟好像四十了。”李瑾瑜的語氣有了微妙的轉變。她知道大娘可以信任,如今隻怕是要告訴自己這帝都之中各方勢力之間的要害。她必須對大娘足夠坦誠。
“好,孩子,今天大娘將你領到這兒來,為的就是試探你的心誌,這麼多靈位在這兒,你卻沒有絲毫退縮之意,是個有鐵骨的好孩子,唉,不像你的二哥三哥啊。”
少年郎突然仰起頭,目光定定地看著親切和藹的大娘,“二哥三哥也是有鐵骨的,他們……隻是,看過這麼多近在咫尺的生離死別,他們……心中其實也苦。所以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而已。”常年書信交流的兄弟之間自有一種默契,反而比朝夕相處的大人多幾分了解。
“嗬,說的是,沒想到你們兄弟彼此這麼了解,以後要多加扶持。”大娘溫言道,接著話鋒一轉,拉過李瑾瑜坐下,悠悠道:“孩子,你知道那留香苑是什麼地方嗎?”李瑾瑜知曉這次對話最關鍵的部分已經到來,輕輕搖了搖頭,凝神細聽。
這時節,春天已經來了,李府之中風采不減當年,有亂花迷人眼,楊柳偎人懷,靈堂上空一隊鳥兒振翅無聲飛過,向著遠方,堅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