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四年的夏天,我幾乎這樣一直沉浸在悲傷裏,無力自拔。那種逼灼的暑氣和著草藥苦澀的氣味牢牢印在我的皮膚和記憶裏,揮之不去。
我的棠梨宮是死寂的沉靜,不複往日的生氣,所有象征多子多福的紋飾全部被撤去,以免我觸景傷情。宮女內監走路保持著小心翼翼的動作和聲音,生怕驚擾了我思子的情思。
後宮也是寂靜。皇後獨自處理著繁重的後宮事務,偶爾敬妃也會協助一二,但是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太後在病中,敬妃主持著通明殿祈福的全部事宜,還要打理愨妃和淳兒的梓宮以及平日的祝禱。華妃,不,現在應該是慕容妃,她的位分由曾經的三妃之首成為後宮唯一屈居於皇後之下的從一品夫人,如今卻要排在敬妃之後,居三妃之末,甚至連封號也無,這令她顏麵大失,深居內宮很少再見人,一如避世的端妃。
而玄淩雖然不理她,卻也不再處置她,依舊錦衣玉食相待。我小產一事,就這樣被輕輕一筆帶過。
我每一日都在痛悔,那一日在宓秀宮中為何不能奴顏婢膝,向慕容妃卑躬屈膝求饒,隻要能保住我的孩子。我為何要如此強硬,不肯服輸?我甚至痛悔自己為何要得寵,若我隻是普通的一介宮嬪,默默無聞,她又怎會這樣嫉恨我,置我於死地?這樣的痛悔加速了我對自己的失望和厭棄。
最初的時候,玄淩還日日來看我。而我的一蹶不振,以淚洗麵使他不忍卒睹。這樣相對傷情,困苦不堪。終於,他長歎一聲,拂袖而去。
槿汐曾經再三勸我,“娘娘這樣哭泣傷心對自己實在無益,要不然將來身子好了,也會落下見風流淚的毛病的。聽宮裏的老姑姑說,當年太後就是這樣落下的病根。”
我中氣虛弱,勉強道:“太後福澤深厚,哪裏是我可以比的。”說著又是無聲落淚。
槿汐替我拭去淚跡,婉轉溫言說出真意:“娘娘這樣哭泣,皇上來了隻會勾起彼此的傷心事。這樣下去,隻怕皇上都不願再踏足棠梨宮了。於娘娘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喃喃道:“我失去這孩子不過一月,百日尚未過去,難道我這做娘親的就能塗脂抹粉、穿紅著綠地去婉轉承恩麼?”
槿汐聞言不由愣住,“娘娘這樣年輕,隻要皇上還寵愛您咱們不怕沒有孩子。娘娘萬萬要放寬心才是,這日後長遠著呢。娘娘千萬不要自苦如此。”
我手裏團著一件嬰兒的肚兜,那是我原本歡歡喜喜繡了要給我的孩子穿的。赤石榴紅線杏子黃的底色,繡出百子百福花樣,一針一線盡是我初為人母的歡悅和對腹中孩子的殷殷之情……而今,肚兜猶在,而我的孩子卻再不能來這世間了。
我怔怔看著這精心繡作的肚兜,唯有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不由得十分爭強好勝的心也化作了灰。
這樣纏綿反複的憂鬱和悲憤,我的身體越發衰弱。
我小產一事後,章彌以年老衰邁之由辭了太醫院的職位。這次來請脈的是溫實初,他一番望聞問切後,瞬間靜默,神色微有驚異。
我揮手命侍奉的宮女下去,淡淡道:“莫不是本宮的身子還有什麼更不妥的地方?”
他蹙眉深思片刻,小心翼翼道:“娘娘是不是用過麝香?”
“麝香?!”我愕然,“章太醫說本宮孕中禁忌此物,本宮又怎麼會用?即便如今,本宮又哪裏還有心思用香料。”
他緊緊抿嘴,似乎在思量如何表述才好:“可是娘娘的貴體的確有用過麝香的症狀,隻是分量很少,不易察覺而已。”他驀然抬頭,目光炯炯:“娘娘?!”
我心裏一陣陣發緊,思索良久,搖頭道:“本宮並沒有。”然而說起香料,我驟然想起一事,這些日子來,我隻在一處聞到過香料的氣息。於是低低喚了流朱道:“你去內務府,想法子弄些慕容妃平時用的‘歡宜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