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妄事(1 / 3)

容珮一句話噎在了喉頭,隻得將衣裳整理好,嘟囔著道:“這一季內務府送來的衣裳雖然不遲,但針腳比起來竟不如令妃宮裏。”又道:“今日令妃的額娘魏夫人進宮了。真是好大的排場,前簇後擁的,來宮裏擺什麼譜兒呢。忻妃和舒妃臨盆的時候,娘家人也不這樣啊。”

皇帝便有些尷尬,恰好容珮端了茶來,見兩人都是默默坐著,便機警道:“昨兒半夜裏皇後娘娘便有幾聲咳嗽,想是時氣不大好的緣故,所以奴婢給娘娘備的茶也是下火的金線菊茶。”她端過一盞甜湯放在皇帝跟前,恭謹道:“禦膳房別的都好,可論這一盞暗香湯,想來是比不過翊坤宮的。”她悄悄看一眼皇帝,“到底,是皇後娘娘的一點兒慧心。且如今春燥,喝這個也是潤肺生津的。隻皇上別怪奴婢準備得不合時宜便好。”

有一瞬間,連如懿自己也有了動搖。人情的涼薄反複,她並非沒有看過,甚至很多時候,她已經習以為常。做人,如何會沒有一點點私心呢?隻是她的孩子隻剩了永琪和永璂,她的夫君能給予的愛護實在微薄得可憐。若海蘭都一直在暗處虎視眈眈……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若真是如此,那往後的漫長歲月,她還有什麼可以信賴?

有風吹過,庭前落花飛墜,碎紅片片,落地綿綿無聲。在紅牆圍成的局促的四方天地裏,孩子是她的骨血相依,海蘭是她的並肩扶持,而皇帝,是她曾經愛過的枕邊人。這些都是她極不願意失去的人,若是可以,可以再多得到些,她也想得到家族的榮光,夫君的愛憐,還有穩如磐石的皇後地位。

“有喜事來衝傷心事,都是好的!”

容珮這才讚許地看她一眼,又恭恭敬敬對如懿道:“皇上來了,奴婢此後娘娘更衣接駕吧。”

“不敢,便安分守己吧。多少官非,便從那不肯安分上來的。”

皇帝頭痛不已,扶著額頭唏噓道:“如懿,朕的兒子中,永琪的確算是出類拔萃,哪怕朕不寵愛愉妃,也不得不偏疼永琪。可是如懿,難道就因為朕偏疼了永琪,才讓愉妃有覬覦之心,想要除掉朕的嫡子來給永琪鋪路麼?看了這些證詞,朕也會疑惑,愉妃雖然不得寵,但的確溫柔靜默,安分守己,從來不爭寵。可就是因為她從來不爭寵,朕才想,她心裏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不是榮華,不是富貴,還是朕看不透她,她真正要的,是太子之位。”

芸枝被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通,也自知失了分寸,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忙賠笑道:“姑姑教訓得是。奴婢們也是為娘娘高興,一時歡喜過頭了。奴婢立刻出去吩咐,叫好生迎駕便是。”

“十三阿哥才走,令妃不顧著皇後娘娘傷心,也不顧尊卑上下麼?這麼點眼!”

容珮看她這般冷淡,全然事不關己似的,也不知該如何說起了。容珮聽著外頭的叩求聲,滿目焦灼:“五阿哥孝心,聽著怪可憐的。皇後娘娘,這個事,怕隻能您能求一求情。好歹,別讓她們苦著愉妃小主。”

宮中驟然生了這樣的變故,如懿也無心留她在這是非之所,便讓容珮好好送了出去。這樣紛亂著,到了午後,宮中的嬪妃們也陸陸續續來探望,忻妃與淳貴妃固然是半信半疑,然而餘者,更多是帶了幸災樂禍的神色,想要窺探這昔日好姐妹之間所生的嫌隙。

容珮捧著內務府新送來的夏季衣裳,行了個禮道:“皇後娘娘,五阿哥又跪在外頭了呢。真是……”如懿頭也不抬,隻道:“這些經幡繡好了,你便送去寶華殿請大師與初一十五之日懸掛在殿上,誦經祈福。”

如懿怔了半晌,恍惚道:“這樣的天家夫婦,還不如民間貧寒之家,做對尋常夫妻來得容易。”

容珮道:“聽三寶說五阿哥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什麼動靜也沒有。”她想了想道,“娘娘,您覺得五阿哥是不是太沉得住氣了,自己額娘都被禁足了……”

容珮一怔,忽然啐了一口,嗬斥道:“皇上來看皇後娘娘,這不是極尋常的事麼?瞧你這眼皮子淺的樣子,叫外人看見了,還真當娘娘受盡了冷落,皇上來一次都高興成這樣。別人怎麼議論那也是別人的事,自個兒先沒了一點兒骨氣,才叫人笑話呢!”

“不怪五阿哥,親額娘出了這個事兒,他年級小,是受不住。”她小心翼翼看著如懿,“皇後娘娘撒手不管,可也是信了慎刑司的證供。也是,一日一份證詞,眾口一說,奴婢本來不信的,也生了疑影兒。皇後娘娘,您……”

容珮絮絮間盡是關切心意,如懿乏倦無比,道:“皇上留下的確不是壞事,可於本宮而言,是太累的事。不止人累,心也累。若彼此間終有隔閡,心懷怨懟,何苦虛與委蛇,假笑迎人。若真這樣勉強,以皇上的心性,到頭來,隻怕更傷了顏麵。”

如懿短短一句:“要生孩子了,這是喜事!”

容珮素知她疼愛永琪不遜於親子,從未見過她如此冷硬麵孔,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隻得道:“奴婢不敢。”

他的目光有難掩的疑慮,如懿一怔,便也坦然:“是。臣妾生怕田氏之事背後有人指使,更不欲打草驚蛇,想起皇上每每提及淩侍衛幹練,所以曾托他出宮方便時探知一二。”

如懿倒也不回絕,來了便讓坐下,也不與他們多交流,隻是靜靜地坐在暖閣裏,捧了一卷詩詞閑賞。如此,那些聒噪不休的唇舌也安靜了下來,略坐一坐,她們便收起了隱秘而好奇的欲望,無趣地告退出去。

若在青蔥年少時,聽到他這樣的話,一定會感動落淚吧?然而此刻,如懿還是落淚了。不為別的,隻為她的思子之情。她悄然引袖,掩去於這短短一瞬滑落的淚水,問道:“皇上所說的親近之人,是指愉妃麼?臣妾很想知道個中原委。”

憂色如夜霧無聲無息地籠上如懿的麵頰,她慨歎道:“隻是永璟離世後,本宮才發覺,縱有骨肉情深,有夫婦之義,在皇上心裏,也終究在意虛無縹緲的天象之言。”

這話聽得輕巧,裏頭的分量卻是人人都掂得出來的。堂堂妃位,皇子生母,進了慎刑司,不死也得脫層皮。何況那樣下作的地方,踏進一步便是醃漬了自己,更是逃不得謀害皇嗣的罪名了。

皇帝穿著一身天青色江綢長袍,因是日常的衣衫,隻用略深一色的鬆青色絲線繡了最尋常不過的團福花樣,最是簡淨不過。可細細留意,卻音樂倒映著簾外黃昏時分的日影春光,愈加顯得他身量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