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忽然猛抬頭看我們,怒道:“你們怎麼,就這麼站著看熱鬧!他不是你們的老師嗎?”
我們仍然沒動,有一個人小聲說:“誰關心他誰幫去!”
林猛地雙目含淚,頭一低將馬大一條臂搭在自己肩上,拚力去想把馬大攙起來。
我們到這時才抵不住了,幾個人上前七手八腳攙起馬大,費力地往他的宿舍弄。我們並不是為馬大,我們是為了林,看著瘦小嬌弱的林滿眼含淚拚盡力氣去攙扶牛高馬大的馬大,我們心底堅硬如石的防線便崩潰了。
馬大半路上大口嘔吐,我們當然不能讓他吐到我們身上,他有一半吐到地上,有一半吐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吐過之後,馬大似是醒了一下,睜眼看看我們,又閉上眼,仍然渾身癱軟,任由我們連架帶拖地弄他走。我們怕他身上的嘔吐物沾了我們,架扶就更費勁,好容易弄到了他的宿舍,把他往床上一扔便逃也似地離開了。剩下林一個人照料他。
我們回男生宿舍,一路上心情挺複雜,主要是為林。
過了隻二十分鍾吧,林突然跑來我們宿舍,也不敲門,一頭撞進來,滿身驚恐地哭啼。
我們大驚,預感到出事了,急急問:
“怎麼啦怎麼啦?尤鳳怎麼啦?”
尤鳳隻是哭哭啼啼,卻什麼也不說,臉色異常蒼白。她越不說話,我們越擔心,扶她坐在床上,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圍攏了又是撫慰又是探問。
林此時更顯柔弱惹人,像個剛受了槍傷的小鳥,依在這幫男生的臂膀裏,淚珠晶瑩,卻仍是不語,美麗的小臉蒼白得透明一般。
我們這幫男生心裏一動一動的。
有個傻家夥慌裏慌張地跑去找來了班主任,班主任急急趕到,一推開宿舍門,我們心裏就知道壞了,這事非鬧大不可了。因為我們心裏都隱隱約約地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林一見班主任,果然一驚一懼,淚水卻更加止不住地流。
我們都側目瞪向那個找班主任的傻家夥,怪他太沉不住氣。但我們同時心底竟也有幾分竊喜:這回讓馬大吃不了兜著走,至少他不會再任我們班的課了。
班主任把林帶走了。臨走,班主任扔下一句:“今天發生的事,誰也不準往外說!”
班主任請教育處的一位女性副主任對林循循善誘,這種事情班主任作為一個男人是不好直接問的。林終於講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在我們走後,林用毛巾給馬大擦拭身上的嘔吐物,馬大醒來了,先是捉住林的手,繼而又抱住林,嘴裏說:“尤鳳,尤鳳,你是我最喜歡的學生。”
林拚命掙紮,但馬大力大無比,怎麼也掙脫不開,林嚇得哭起來,馬大一見林哭了就趕緊鬆開了她,林才慌慌地逃出來。她太害怕了,才跑來我們宿舍。但林並不想聲張,如果不是那傻家夥去報告了班主任,林坐一會兒,平靜下來,事情也就過去了,不會弄得滿城風雨。
學校當局傳了馬大去,馬大委靡得連身體都縮小了。我們的課換了一個姓李的老頭來教,老頭非常和藹可親,突出的特點是不逼我們的作業,願意做就交,不願意做就不交。我們非常滿意!
林的知名度大長,全校都知道了我們班有這麼個嬌小的美人,她幾乎一躍而成就了校花的身分,至於馬大對她“越軌”的事,時間稍長倒並不在人們心裏占多麼重要的位置。
馬大交待了。
他說他有個妹妹,長得很像林。所以他就喜歡林。他一看見林就想起妹妹。
他很想妹妹,這是一種掛念。他家在壩上一個很窮的地方,他家裏很困難,隻有媽媽和妹妹,妹妹很瘦弱,身體差,常鬧病,他因此很掛念她。妹妹已經上初三了,學習還好,也打算考師範。
他說他想把妹妹轉學到這裏的中學,以便考入我們學校,這樣他可以照料她,他對妹妹的身體總不放心,這裏的氣候也好些。很不容易的,他給妹妹辦妥了轉學手續,就轉入市裏的一所普通中學,重點中學是進不去的。為了辦轉學,他花了不少錢,他家裏很困難,可是他卻不能貼補家裏,他的錢都花在了送禮上,他剛畢業工資又低。
好容易辦妥了,他又高興又難受,就喝醉了。
他說他好長時間了,好像是把林當成了妹妹,處處照顧她,寵她。並且,他承認,後來他心裏除了把林當妹妹,心裏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
那天他醉酒了,林照料他,給他擦身上的髒東西,他醒了,模模糊糊地很感動很衝動,就忍不住去抱她。他承認他抱她時並不是把她當妹妹,他不想狡辯,他說他完全可以說成是自己醉得糊塗把她當成了妹妹,但他不願說假話。
他說他當時真的是衝動,但他並不是起了壞心眼,他也更不想傷害她。
他說他那時隻想抱著她哭一場,真的隻想抱著她哭一場,他說他很久了沒有哭過,從十八歲之後就沒有哭過,無論遇上什麼不痛快的事他也沒有哭過,一次也沒有哭過,他說他有時候想哭也沒處哭,他對誰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