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愛情不是許如輝的強項,他的時代曲中有兩首諷剌、批評之作,寫來卻很形象、生動。
《閣樓上的小姐》,據說這首歌是許如輝的成名曲。
閣樓上的小姐思想真希奇,高樓大廈不去住,偏要住在閣樓裏。蓬著頭,裸著體,伸一個懶腰,打一個哈欠。昏燈一盞頭旁點起,玉笛一杆吻著唇皮,一榻橫陳腳蹺起。長長長,起起起,吞雲吐霧真愜意,一品香茶,三斤生梨,連吸三筒,活現神氣。前樓嫂嫂,後樓阿姨,誰長誰短,誰是誰非,青天白日睡在夢裏,夜深人靜談天說地,青春年華虛擲萎糜,麵瘦肌黃,誰不憐惜,憐惜,憐惜,閣樓上的小姐!
閣樓上的小姐她真沒誌氣,從前多神氣,今朝赤手空著急。穿破鞋,著破衣,見不得爹娘,親不得兄弟。孤苦伶仃一敗塗地,含著羞慚鼓著勇氣,厚著麵皮妥算計。哈哈哈,嘻嘻嘻,大眾麵前做把戲,鳥樣地叫,雞樣地啼,喊破喉嚨,銅子無幾。肚子餓了,哈欠連起,抽了鴉片,肚子要餓,黑白二餐時刻著急,偶有風雨空空如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此情此景,誰不歎息,歎息,歎息,閣樓上的小姐!
鄉下大姑娘
鄉下大姑娘,心想學漂亮,花露水噴噴香,生發油,明明亮,奇形怪狀真不像樣,水粉胭脂,塗滿了臉上,白的好像花粉牆,紅的好像蘋果樣,仿佛是廟宇裏的神鬼相,穿著衣服新花樣,紅紅綠綠真漂亮,鄉下大姑娘,鄉下大姑娘,請你莫費挖空思想,免得人家笑斷肚腸,想學時髦一點學不像,沒商量,沒商量,鄉下大姑娘。
鄉下大姑娘,實在真漂亮,銀耳圈拖肩亮,假玉鐲,白銀鑲,希奇古怪真新花樣,櫻桃小口,紅得如血樣,烏眉彎彎柳葉長,唇齒闊闊如門牆,好比說戲台上的醜婆娘。方方花巾扣衣上,飄飄蕩蕩真漂亮,鄉下大姑娘,鄉下大姑娘,請你莫費窮思極想,免得人家說短話長,想學時髦死也學不像,沒商量,沒商量,鄉下大姑娘。
許如輝來自鄉間,他看不慣上海十裏洋場的奇形怪狀,十分懷念田家的生活,1935年寫了一首“讚美”田園生活的歌,歌名是《田家樂》。
田家快樂沒嗟籲,數椽茅屋盡我居。春養花蠶供衣服,冬舂白米有盈餘。田家快樂真不俗,沉醉高歌自鼓腹。門前雞犬亂紛紛,地上桑麻花碌碌。雖無柏葉珍珠酒,也有清醪三五鬥。雖無豬羊大葷肴,也有魚蝦堪適口。雖無圓眼與荔枝,也有荸薺與菱藕,雖無異供好蔬菜,也有鳥鬆與嫩韭。雖無歌唱美女娘,也有村姑伴相舞。米自舂,酒自做,紡棉花,織大布。不顧小小貧,不顧大大富。沒頭船盡可渡,牛自有不須雇,且吃葷莫吃素。黃腳雞鍋裏煮,添些鹽用些醋。煨芋艿,煎豆腐,沉沉吃到日將暮,竹板床,軟草鋪,且留宿到明朝,這樣快樂真千古。
許如輝讚美的這位“田家”,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隻講吃穿,沒有其它興趣與追求,雖使用了許多生辟的詞與句,也難說這就是“詩意”。
許如輝的17首電影歌曲,有11首由他寫詞。他的電影歌曲詞作最成功的,是1937年他為“明星”影片《生龍活虎》創作的兩首插曲《村姑樂》和《月夜小曲》。
1934年許如輝已經寫過“村姑”,那一次他寫的是“村姑”的群像,語言以敘述為主;三年之後他再寫“村姑”,通篇都是形象地描寫,請看這首歌詞:
喳喳喳鳥兒在噪,喳喳喳回巢去了,啞啞啞烏鴉在鬧,啞啞啞——它說晚了。太陽下山了,晚煙也濃了,辛苦的牛大哥,也該休息了。殘道的野花微微在笑,無情的枝葉擺擺搖搖。(白)笑得我頭痛,搖得我煩惱,(唱)唉!我們的苦楚誰也不知道。種人家田,割人家稻,給人家溫,給人家飽,一年到頭總是這一套。咩咩咩羊兒吃草,咩咩咩——它說飽了。咯咯咯母雞在叫,噢噢噢我倒忘了。咯答咯答咯咯答,咯咯答,咯咯答,生下一隻蛋。小小巧巧,玲玲瓏瓏,玲玲瓏瓏,小小巧巧,一隻蛋,一隻蛋,放在籃裏明天吃個飽!
這些描寫使我們認識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村姑”。
傍晚時分,辛勤勞作一天的村姑,走在回家的路上。鳥在噪,鴉在鬧,夕陽西下,炊煙升起……一幅有聲有色的晚歸圖,村姑向我們走來了。路邊的野花、搖擺的樹枝,使她思緒翻卷,想到了自己一年到頭為人家忙碌的苦楚,不禁輕輕地歎息了。然而,羊兒的叫聲,母雞生下的蛋寶寶,都使她欣慰。既有煩惱又熱愛生活,樂觀豁達的村姑,在自言自語般的旋律中,完成了音樂形象的塑造。
這首歌詞才是許如輝的田園詩。
《月夜小曲》是許如輝抒情歌曲中最受歡迎,流傳最廣的一首歌。
2000年已73歲的虞慕蓉女士和75歲的崔明山老先生,都可以一字不差地演唱這首歌:
我愛天上的雲,雲裏的星,星旁的月兒明。我恨它隻能照著我的身,照不了我的心,明月啊,這使我無限地傷悲,分外地痛心。
我愛山邊的河,河中的水,水中的人兒影。我恨它隻能照著她的身,照不了她的心,流水啊,這使我無限地傷悲、分外的痛心。
短短的兩段詞,通篇沒一個“愛”字,卻是許如輝寫得最好的愛情歌曲,含蓄、流暢、情真意切,作者終於找到了感覺。
虞慕蓉大姐告訴我,40年代她在沈陽(當時稱“奉天”)城南國民優級學校讀書時,同學們都喜歡唱《月夜小曲》。有人還用這首歌的曲譜填了另外的詞:“我有熱誠的心,心中的人,人間的愛之深。我愛你黑黑的眼睛紅紅的唇,又美麗又天真。妹妹呀,知道嗎?我為你奮鬥,我為你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