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沉，繼續追蹤著，這股氣息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陡然消失，我不敢多做停留，戴好帽子就竄出門去，背後是一眾保安的驚歎，“跑得好快啊！”
一陣寒風吹過，將頭上的帽子給吹了開去，兩隻尖尖的耳朵迎風豎起，耳內長長的軟毛被冬夜的寒風吹得東倒西歪，卻又將四麵八方的聲音一絲不落地送入耳中。
風中隱隱有咯咯的笑聲，好像是從湖的對岸傳來，像極了小輝的聲音！
我飛快地沿著別墅區唯一的出路跑出大門，後邊傳來守門保安的驚歎，“你看到有人過去了嗎？”
“好像有……靠！怎麼已經跑那麼遠了？！”
小輝的氣息漸漸明晰起來，隔著老遠，就瞧見一棵樹的枝椏上坐著人影，笑聲正是從那裏傳來。我焦急地喊了一聲“小輝！”隻是我這一叫，笑聲戛然而止。
樹影娑娑，葉子沙沙作響，似乎有一團影子頃刻間鑽入了草叢，不見蹤影。我連忙衝了上去，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可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我所依賴的那些貓的特征正漸漸隱去。
等我上前時，樹下隻剩下孤單的小輝，我連忙衝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小輝，你沒事吧？”
小輝卻是有些意外又掃興地望著我，“你……你怎麼找來了？”倒好像我來得不是時候。
我朝樹背後的灌木張望了一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你剛才是跟誰在一起呢？”
“沒有人啊！”他矢口否認。
瞧他一張凍得紅撲撲的臉上掛著閃爍的表情，我當然是不信，“那你怎麼會在這裏？”
小輝圓不了謊，隻是癟著嘴說了句，“我……我也不知道。”
“小孩子不可以撒謊哦！”我捏了捏他的臉蛋，哪知道卻有一點綠色的汁液從他的嘴角溢了出來，我不禁皺了眉頭，“咦，你剛剛吃了什麼？一股怪味？”
004
因為我的突出表現，董事長一改剛才的態度，甚至親手把保安在門口拾到的帽子交還給我，“以後你就負責24小時跟著小輝。有什麼需要盡管說，隻要小輝他乖乖待在家裏，沒有再失蹤，至於你的薪水——我給你加到五萬。”
“五萬？！”我聽到自己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富貴來得太容易，我仿佛看到一堆魚罐頭從天而降，要把我給砸暈了，我頭一次感覺貓神或許也並不是那麼壞，他也許可以改名叫財神？連帶著對那個災星也沒那麼討厭了。
秉著對客戶負責的態度，我誠懇地對董事長說：“小輝好像有心事，我問他什麼他都不肯說。不過雖然我沒有看太清楚，但我肯定小輝不是一個人跑出去的，應該還有誰和他在一起。董事長，我看最好還是您親自和小輝溝通一下……”
“砰！”裝飾櫃裏的一隻水晶天鵝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董事長的眼中騰起怒意，原本溫和的麵孔一下子換了另一種顏色，“你的職責就是看好小輝，其他的事，輪不到你插嘴，更用不著你多管閑事！否則——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我萬萬沒有料到董事長會是這樣的反應。看來自己是狗咬呂洞賓，白操這一番心了。這家小孩子奇怪，遭遇的事情奇怪，就連這個當媽媽的也很奇怪。不過，五萬塊啊五萬塊，所以還是沉默是金吧！
小輝吃了早飯，就又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台前。他的胃口真的是極差，隻喝了幾口牛奶，吃了一小口蛋糕。為了避免浪費，我把他剩下的早餐也通通掃進了胃裏。
“糟糕，才來兩天怎麼就重了五斤！”我反複地踏上秤，時時刻刻都在進行著天人交戰，誰讓小輝的零食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我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呢？
瞥眼見小輝隻是把整個臉都貼在玻璃窗上，我於是多嘴問他，“你在等著出去啊？”
小輝的嘴巴閉得緊緊的，兩隻手趴在窗戶上，不肯理我。
我揉了揉他的頭，“別想哦，你媽媽不讓的。”我一邊說著一邊往嘴巴裏丟了一根魷魚絲。那隻會捉妖的災星八成是再也來不了，有我在這裏坐鎮，憑著咱們貓咪敏銳的視覺和聽覺，誰也休想把小輝從我的眼皮底下帶走呀！
咱們貓咪——我的心中惡寒了一下，口誤啊口誤。
有異味！
頭頂的耳朵靈巧地動了動，一股異樣又緊急的氣息在逼近，這氣息有點熟悉，正是昨天曾經出現過的。
此時已是深夜，我緊緊地靠在小輝的身邊，把手邊的魷魚絲一股腦兒都倒進了口中。
燈光忽然熄滅，頓時整棟大樓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然而，黑暗中，我的那雙眼睛卻變得更加明亮，身旁風聲一緊，我已經伸爪抓住了一隻手臂，喊出聲來，“誰？！”
肉掌下一道人影化作了一大團烏黑的球體，滑膩膩的脫離了我的手掌，匍匐在地上，竄了出去。我隻來得及以最快的速度撲倒身旁的小輝，不讓他和那團不明物有任何接觸。
身下的小輝焦急地掙紮著，稚嫩的童音帶著哭腔，“爸爸！”
爸爸？我嚇了一跳，房間裏的水晶燈又重新點亮，也不知是不是我那雙幽亮的眼睛太過嚇人，小輝已經放聲大哭起來。
管家和幾個保鏢已經衝了進來，可屋子裏除了我和小輝以外，哪裏還有其他人或者物？我心裏頭打著小鼓，很想問清楚小輝到底知道些什麼，剛才那個人或物究竟是誰，是什麼？他又怎麼會喊爸爸？但卻再沒有機會。
因為那晚之後，小輝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第二天也沒有醒過來。
005
小輝陷入昏睡後，董事長隻來瞧了一眼，就說他是在鬧情緒，並不理會，但是到了中午，小輝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白，原本就猶如雪糕的麵龐真的是一點血色也沒有，就連呼吸也變得微弱了。
董事長終於有些急了，接連請了好幾個醫生到家裏來看病。中醫西醫，內科外科，都說不出小輝究竟是怎麼了。
床上的小輝囈語起來，喃喃地一直喊著“爸爸，別走，爸爸——”那叫喚有時很清楚，有時很含糊。
我這才想起，在宅子裏住了這幾天，的確不曾見過小輝的爸爸，回想起前一天小輝在樹林裏的笑聲和隱瞞，昨天夜裏遇上的奇怪黑影，還有董事長的慍怒，管家的警告和諱莫如深。這一切難不成都跟小輝的爸爸有關？他爸爸該不會是……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抬眼看董事長，厚厚的粉底液遮擋不住她已經泛紫的麵孔。她惱怒地把所有的醫生都請出了房間，對管家咆哮道：“準備車，我帶小輝去北京。我就不信找不到原因！”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小輝，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瞧見他嘴角湧出的綠色液體，會不會和那個有關呢？我連忙追上去，扯著董事長說道：“也許小輝不是普通的生病呢？”
我殷殷地望著她，卻沒有想到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凶狠，“夠了！小輝他就是生病！豐華市的醫生看不好他，我就帶他去北京，北京看不了，就出去看！你的任務是給我看好小輝！不要讓他又躲起來了，其他的不關你的事！”
就要出門的醫生都狐疑地看了一眼董事長，想必都在想，這個小家夥都已經昏迷不醒了，還怎麼躲起來。
我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董事長還是不肯正視。
我隻有悻悻地回了房，然而就在我進門的時候，床鋪已經空了。
我腦袋嗡地一聲響，頓時明白過來，下意識地就抓起一把魚肉腸一邊撕咬開，一邊撥開堵在門口的醫生們，飛快地衝了出去，把一眾健碩的保鏢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三百米外，一個人影正疾速衝出別墅區，他的肩膀上分明扛著昏睡中的小輝。
就在我要逼近時，那人影忽然躍入草叢，不見蹤跡。我氣喘籲籲地立在一旁，待我看清楚時，不禁嚇了一跳，那黑影已經化作一隻頭尾近兩米長的大蜥蜴，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黃綠斑駁，若非仔細看，隻以為是野草被風輕輕吹動。稍不留神，已經讓他逃出去好遠。
因為惦記著小輝，我一時間也忘了害怕，伸出爪把鞋一脫，赤著腳就踏入草叢，踩著四隻厚厚的肉掌，奔跑起來格外有力。不過片刻我就追上那個扭身爬行的蜥蜴，一爪拍向他，“放下小輝！”
他回轉頭，卻是張和青草一色的中年男子的麵孔，“原來你不是普通人？”他似乎知道比不過我的速度，終於不再逃遁，此時我們已經遠離別墅區有近千米，呼呼地吹著湖風。
我看向他懷中的小輝，因為隻穿著單薄的秋衣，他的臉色都有些發青了，“喂，你快把小輝還給我，他已經病了！你看他凍得！”
已經恢複人形的他，雙手緊緊地抱住懷裏的小輝，低頭看著，眼內滿是心疼。昏迷不醒的小輝像是忽然間有了點知覺，睜了睜眼，虛弱地喊了一聲，“爸爸……”
氣若遊絲般，他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明明是笑著答應，但那笑容卻多麼勉強，當小輝重又陷入昏睡時，向上彎起的唇角終於僵硬。
“你是小輝的……爸爸？”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多嘴。
他沒有說話，但那戀戀不舍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這樣說來，小輝豈不是妖與人的結合體？盡管已經隱約猜到，但親眼目睹還是有些震驚，即便是有小茵與阿遲的愛戀在前，我一時間也有些接受不了。
他並不知道我的心思，隻是把小輝摟得更緊了，“算我求你，先別急著帶他走，給我兩個小時，一個小時？好，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以後我就會把小輝送回去。”
我不禁有些為難，“可是，小輝他病成這樣……而且，董事長她……”想起董事長惡劣的態度，聲音不自主地變小，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還是人與妖的家務事。
“我知道！可如果我不帶他出來，他會死的！”
“他會死？怎麼會呢？”聲音不由自主地擴大，我總覺得他有些危言聳聽。但此刻我已經恢複了常態，想要把小輝從他手裏搶走，也沒那麼容易。
男人盤膝而坐，把小輝的頭安枕在自己的左臂上，這便掏出一隻竹筒，輕輕掰開小輝的嘴巴，往他的嘴邊傾斜，渾濁的液體便流淌進去。
“你在給他吃什麼？”
男人見我並沒有急著把小輝帶回去，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你也看見了，我不是人，我隻是一隻從上古活下來的避役，常年以各類昆蟲為食。小輝他是我的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必須每天吃這些昆蟲，否則……”
“把你的手拿開！”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忽然間衝撞過來，我和男人措手不及，匆匆往後退了好幾步，站到了湖邊。
董事長從駕駛座上衝下來，黑著一張臉逼近男人，“把兒子還給我！”
我這才回過神來，剛才隻顧著和男人說話，沒想到董事長會追來。
“小樂！”男人看向董事長，眼神複雜。
“不許叫我！”董事長兩道劍眉下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你答應我再不來找小輝的，你答應我要永遠消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麵前！你為什麼還要來？”
“我……”男人明顯有些局促，或許是喂得急，懷裏的小輝嗆到了，咳嗽起來，口中還沒有咽下去的綠色液體吐了出來。
董事長撲了上去，“你都喂了他什麼？！”她大概也聞到了那股怪味，頓時變得有些歇斯底裏，“你瘋了？你為什麼要喂他吃這些？你也要讓他變成怪物嗎？”她不由分說搶過小輝，男人正失神間，兩隻手有些不聽使喚，董事長一揮手，竹筒立馬就掉進了湖裏。
她伸手擦掉小輝嘴邊的痕跡，“媽媽帶你回家。”抱著他就要回去。
男人伸手拉住她，“小樂！我知道我不該來見你們母子，不該偷偷把小輝帶出來，可是，小輝他不止是你的兒子，他也是我兒子，他必須吃我們吃的食物。否則，他會死的！”
“你胡說！就是因為你喂他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才會成這樣。”董事長惡狠狠地說，“我不會讓你再碰他的！小輝他是人！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人類，他需要吃什麼，我會給他安排，他病了，我會給他找最好的醫生，你隻要記得從他的生命裏頭消失就對了！”
明明處於昏睡中，但小輝還是感覺到了什麼，忍不住動了動，發自內心地喊了聲，“爸爸，媽媽。”
我忍不住插嘴，“董事長，其實小輝他真的很需要爸爸，他這些天從來都不笑，隻有跟他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才開懷地笑，那才是真的開心。”
“開心？那是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董事長冷笑著看向我，“當他長大以後，知道他的爸爸不是人，而是一隻蜥蜴時，他還會開心嗎？他隻會覺得自卑，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會覺得自己是一隻怪物，他隻會恨他的爸爸，恨他的媽媽，為什麼要把他這樣的怪物生下來？！為什麼你不是人？為什麼？”她接連問了好幾個為什麼，到後來，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她硬朗的身軀其實早已經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