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國凡是五品以上京官皆為常參官, 需每日五更鼓敲起時,乘轎入宮城,進含元殿參加朝會,麵見官家。

沈香乃正四品下刑部侍郎, 故而她也是朝官之一, 推脫不得。

幸而朝廷百官的官署衙門都聚於宮城南麵,往來司府不至於太多奔波, 應當還能趕上用團膳。

高品階的官吏有的會被皇帝賜食,留在殿外廊廡用廊食, 而像沈香這樣急著回衙門辦公事的, 也可回官署裏用團膳, 橫豎光祿寺都會承辦炊飲。

待沈香下早朝歸刑部衙門時,已是巳時。

最近入了溽暑, 日頭曬。她叫起太早,沒進膳食,眼下饑腸轆轆, 又是炎夏交迫,一時看衙門大堂裏的鬥八藻井穹窿頂都有了虛影。好在沈香回衙門前,已經更替了朝服, 換成晚衙辦公用的公服。不然那樣一身“體麵”裹挾著, 她定是悶出暑氣, 連官署門檻都邁不進去了。

她微微皺眉,勉力邁過青石台階。豈料就在這當口, 一陣頭暈目眩,沈香腿腳發軟, 竟似要跪到地上。

刑部衙門裏往來的衙役嚇得大氣不敢出, 正要上來攙扶侍郎沈香時,已有指骨修長硬朗的手,輕輕托住了她的腰身。

薄涼的觸感一撞,熟稔的蘭草香飄漾,沈香頃刻間回過神來。

她踅身,見是刑部尚書謝青,麵上一哂,忙行拜儀告罪:“有勞謝尚書相扶。”

知沈香能夠站穩,謝青從容不迫地蜷回修長指尖,斂袖負手

,仿佛無事發生。

他朝沈香微微一笑,柔聲問:“小香今日沒用早膳嗎?”

沈香似是秘密被人發覺,她的耳尖子沒由來升騰起熱,一點點蠶食她的理智。

羞赧、焦躁,偏偏在他麵前丟臉。

好半晌,沈香才憋出一句:“是、是沒吃。”

謝青是三品大員,一般都會留在含元殿外用廊下食,不似沈香這樣的小人物,抽身離去辦公差也無人覺察、計較。

他了然,頷首道了句:“光祿寺的吏役已給各司各府送來團膳了,去用吧。”

“好,多謝您告知。”這位是沈香的頂頭上峰,下屬見到上司,總要膽戰心驚的,她也不例外。

刑部麾下有四個官署,分別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門司。

沈香正要去找比部郎中任平之一塊兒用膳,卻被謝青喚住了:“小香。”

沈香戰戰兢兢回頭,問:“您還有何事吩咐嗎?”

堂屋外的竹桂雕花瓦當很長,大片的寶蓮紋石瓦遮掩了日頭的煌煌金芒。屋內僅剩下一片寂靜的、混沌的黑,烏霧沉沉。

金箔紅漆支屋梁柱被謝青如鬆如柏的身段遮蔽,僅剩下仙姿佚貌的郎君立於八重蓮瓣柱礎前,仿佛獨坐蓮台的謫仙。

若不是謝青身上那一襲金帶紫袍公服拉他從了俗,沈香都要以為今日蒞臨的是一位遺世獨立的神君。

就這般僵持了一瞬,謝青終是開口:“小香,用完膳後,來刑部監尋我。”

沈香這才想起,

昨日有尚食局有一道甜羹菜品出了差池,若不是試毒的宮人警惕,真要教那名內侍得逞,害了初出繈褓的七皇子。

原本內廷的髒事兒該留給掖庭獄發落,但官家唯恐內侍背後牽涉的黨.羽眾多,為求穩妥,便拋給了刑部查探內情。

茲事體大,沈香哪裏敢耽擱。

於是,她道:“既如此,下官便先與尚書一同刑審宮人……”

“且慢。”謝青似是猜到沈香總以公事為先,慢條斯理地道,“先用膳吧。小香總不想……在外人麵前出醜。”

他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上揚,明明在笑,沈香卻不覺得謝青在嘲笑她。

頃刻間,沈香想到方才踉蹌倒地,還要人虛扶才站穩的事,大為窘迫。

她小心地答了句:“是,不好拖累您,那我先用膳了。”

“嗯。”謝青這才施施然踱步離開。

沈香想,方才謝青猶豫那樣久才將“囑咐她來刑部監”的話說出口,該是怕她不用膳食匆忙辦公吧?謝青……一貫是這樣溫柔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