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花滿城(2 / 3)

自從燕恣入宮以來,這個二哥一直對她淡淡的,見麵打個招呼,甚至不如燕成璋來得熱絡,今天怎麼會有空和她來閑聊?

“二皇兄怎麼這麼客氣?我閑得很,就怕二皇兄嫌棄我。”燕恣笑嘻嘻地道。

燕允彧揮揮手,示意青舟等人離遠點,兩兄妹站在轎子前互相打量著,靜謐的月色下,氣氛有點詭秘。

“她到底有什麼魔力?”燕允彧忽然開了口,“明明我和你是一樣的,就因為她養了你十六年,父皇就視你如珠如寶嗎?”

燕恣有點發懵,他的神情一掃從前的漫不經心和油腔滑調,語聲憤懣而壓抑,帶著無法抑製的痛楚。

“如果是這樣,當初她為什麼要抱走你,而不是我呢?”燕允彧逼視著她,仿佛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個究竟來,“這十多年來,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和母嬪兩個人……在這裏有多苦?”

燕恣惱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倒是說說,你過得苦還是甜,和我娘又有什麼關係?”

燕允彧沒有出聲,夜色中,隻聽到他略顯粗重的喘息聲,片刻之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當然沒關係,都是我在胡說八道而已,太晚了,我先回了,不然又要被父皇訓斥,說我玩物喪誌,難堪大用,對了,我還要奉勸妹妹,不要太過忘形,父皇再疼你,總有一日也會有盡頭,還是別惹惱了你大皇兄。”

他掉頭就走,燕恣在原地呆了半晌,忽然疾步追了過去:“二皇兄,你等等,二哥你站住!”

燕允彧的背影僵了僵,停住了腳步。

“二哥,”燕恣繞到他麵前,凝視著他,“為什麼要為了虛無縹緲的未來去將就自己?就算以後有什麼變數,最起碼你快活了這麼多年。”

燕允彧怔了怔,嘴角漸漸形成了一個弧度,越來越濃,最後幾乎是哈哈大笑了起來,良久,他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嗎?我年少聰慧,努力求學,父皇卻視我和母妃為無物,在七歲那年,我被推下水中差點溺死,十歲那年吃了一碗蘑菇湯差點一命嗚呼,期間小病小災數不勝數,到了十二歲的時候,我學四皇叔,開始迷戀各種奇技淫巧,荒廢了功課,更為父皇所不喜,隻是從那時候起,總算我和母妃能太平過日子了。”

“你說為何要將就?若不是逼不得已,誰人肯要將就?”燕允彧喃喃地道,“這些年來,我如履薄冰,暗中籌劃,隻盼著哪日封王後去了封地,最好能將母嬪也帶走,從此天高海闊,可沒想到,就算到了現在,他明明就已經選定了大皇兄,卻還要我陪在這裏,不肯放走我半步……”

燕恣張了張嘴想要替燕伯弘辯解:“不是的,父皇他還是……”

這句“很喜歡你的”她有點說不出口了,聰敏如她,怎麼會看不出來,燕伯弘的確有點討厭燕允彧。

燕允彧定定地看著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是一個好皇帝,卻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燕恣一夜無眠,仔細想想燕允彧的話,有些不寒而栗。她雖然被晏若昀帶到民間十六載,可比起燕允彧來不知道要幸運了多少,養母豁達聰慧,嬸嬸疼愛異常,她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就連十個手指頭都能掰得過來。

再見到燕允彧,他依然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就好像那日憤世嫉俗的燕允彧就是燕恣在夢中見到的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自那之後,兩個人仿佛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燕允彧破天荒邀請她去了他的皇子府,蹴鞠、賽馬、唱戲,兩個在一起倒是趣味相投,那一腳倒掛金鉤,到了後來,燕允彧練得居然和她不相上下:衣袂飄然之間,一個雋秀的身影騰空而起,那鞠仿如流星直掛風流眼,一氣嗬成。若是不仔細分辨,都看不出這蹴鞠手到底是燕恣還是燕允彧。

燕恣和燕允彧親厚,連帶著那幾個好友也同燕允彧走得近了起來,燕成璋看起來頗不是滋味,好幾次都邀請燕恣一起到他的王府赴宴。

燕恣推了幾次,去了幾次,不鹹不淡地和他來往。可能是自小所受的教導不同,她不願像燕允彧這樣忍辱負重,兩人之間的相處關乎緣分,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她想,她這輩子可能都不能和燕成璋交心了。

霍言祁因為擅自帶她出城,被燕伯弘罰了兩個月的俸祿,不過,堂堂寧國公府的小公爺,自然不把這點銀子放在眼裏。隻要燕恣高興,他再被罰個一百次都沒關係。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燕恣興衝衝地求了燕伯弘的旨意,在霍言祁的安排下,出城到闊別將近一年的洛安山莊小住。

走的時候狼狽萬分,回來的時候神氣活現,真是令人有種卷土重來、衣錦還鄉的感覺。

如今的洛安山莊,比起從前擴大了將近一倍,除了原來的主建築,左邊是一棟學社,右邊是一個很大的演武場。朗朗的書聲和謔謔的拳腳兵器聲應和在一起,顯得分外得生氣勃勃。

曲寧得意洋洋地吹噓著這一年來的成果,屬地比以前的增加了數倍,早稻正在收割,晚稻已經同時開播,洛鎮方圓百裏的佃戶都眼巴巴地等著種山莊的地。

按照燕恣的要求,曲寧和工部、三生觀一起,踏遍洛安山,堪好風水,選了一個低穀蓄水。這陣子雨水特別多,往年這個時候山水流下後都彙入洛安江後奔騰入海,而今年經過山莊的幾道工序,挖溝引水,把那些綿綿不斷的山水引入了這個下陷的山穀,現在已經彙聚成了一座小湖,下一階段便是要開渠,如果弄好了,既替洛安山增加了一道靚麗的風景,又可以不懼幹旱。

隻是曲寧有些抱怨,說是燕恣這念頭簡直就是銀子多了沒地方花,京畿地區向來就是龍氣彙聚之所,怎麼可能會有幹旱,旱了就直接去洛安江挑水,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

而收助流民的事情已經形成了一道道固定的流程,從救助到就學,從各學其長到學有所用,這幾個月算下來受惠的已經有近百人,好些天資聰穎少年或孩童經過選拔,留在了山莊,習武從文。

當然也有人故意使壞來打秋風或敲詐勒索的。

“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別莊敢來撒野,”曲寧神氣地道,“咱們現在護院可是南衙禁軍的大將軍親自派人調教的,對付幾個小毛賊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說著,他衝著霍言祁討好地笑了笑。

霍言祁派了錢校尉來替山莊整治、訓練,山莊裏的護衛在他的調教下,二十個小夥子清一色的英氣勃發,馬上馬下的功夫都已經非常了得,令行禁止,查探、追蹤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曲寧得了這樣的大便宜,又眼看著燕恣的確和景鑠隻有青梅竹馬的情誼,頓時風向一轉,麻溜地和霍言祁套上了交情。

山莊中秩序井然,在客房中專門安排了兩間房給工部派來撰寫農書的大人,衛予墨偶爾也會過來在這裏查看進程小憩。

洪伯依舊管門,雷打不動在山莊中一天兩次巡視,盯著曲寧看他有沒有中飽私囊。

曲寧對他毫無辦法,悻然向燕恣告狀:“你說他這麼大年紀了該享享清福了吧,給他派兩個伺候的也不要,每天比那些佃戶還勤快,你說他是不是還在懷疑我要把那些家具拿去賣啊?”

燕恣現在早就明白了,這座山莊肯定就是以前晏若昀的置業,這洪伯八成就是她的老下人,一直固執地守在這裏,盼著能見到主人重來的那一日。

這樣的忠仆能有幾個?隻可惜晏若昀無法親來。

“洪伯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你替我多孝敬孝敬他,”燕恣叮囑道,“還有,現在你是這山莊的主事,一定要管束下人,不可任意妄為欺壓他人。”

曲寧叫起屈來:“我哪敢去得罪洪伯啊,他惱火起來就敢打我,再說了,我可一路替你掙著名聲的,現在這京郊方圓幾十裏,你安陽公主的大名誰人不曉?活脫脫一個女菩薩,我敢做什麼壞事嗎?”

燕恣踹了他一腳,嘲笑道:“以前你還是個當街調戲民女的花花公子呢。”

“調戲誰了?”霍言祁忽然插話,目光狐疑地落在曲寧身上。

曲寧激靈打了個冷戰,賠笑著道:“公主,我的公主殿下,前塵往事就如浮雲,咱們就此打住,打住!”

一路說說笑笑,把大半個山莊走得差不多了,曲寧去外邊忙了,燕恣便到了那後園的桃林中。

今年的桃花又錯過了,不過,那桃林枝繁葉茂,桃葉碧綠蔥翠,看起來分外喜人。

曲寧甚是貼心,最中間的桃樹下,一張軟榻,幾張小凳,還有小幾、爐子,上麵放著烹茶用的器具。

燕恣有些累了,在軟榻上半躺了下來,眯起了眼睛。

點點的陽光跳躍在她臉上。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霍言祁在她身旁半跪了下來,癡癡地看著她的臉頰。

許是這目光太過熾烈,燕恣睜開眼睛懶懶地瞟了他一眼。

天氣有些熱,燕恣穿了一件輕薄的羅裙。

霍言祁的目光從她的臉上一路到了脖頸,目光一緊,旋即避了開去,堪堪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腕纖細而白皙,一串墨綠色的沉香手珠在袖口若隱若現,就好像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麵。

霍言祁胸口突突一跳,喉嚨發幹,滿懷希冀地問道:“小恣……你心裏……是不是……”

燕恣抬起眼來,那雙清透的眸子閃動著別樣的光芒。

桃林簌簌,草木清香,正是互訴衷腸的好時候。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霍言祁的話硬生生地停住了,惱怒地看著來人。

來人被他看得心裏直打突,硬著頭皮恭謹地道:“公主殿下,曲副莊主來讓我問問你,山莊門口有人喊冤,你要不要來瞧一瞧?”

有熱鬧可看,燕恣自然不會錯過。

到了山莊門口便看見有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跪在地上,容貌姣好,隻是頭發因為拉扯而披散著,神情有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一見見了燕恣,立刻手腳並用爬了過去,到了燕恣跟前連連磕頭:“你就是安陽公主嗎?求求你,救救陳郎,他真的是冤枉的!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兩個小錢回家來過日子,不可能會下毒害人!”

燕恣被她哭得有點心酸,不由得看向霍言祁。

霍言祁沉著一張臉,看起來不是太高興:“斷案自有縣衙,鳴冤上告則有府尹和大理寺卿,你到這裏是走錯了地方。”

燕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見他回過頭來,眨眨眼睛道:“言祁……要是我有那麼一點想管呢?”

霍言祁很嚴肅地道:“不過,公主若能不辭辛勞,體恤下情,督查百官,自然是大梁百姓之福。”

那名女子姓於,夫家姓陳,是洛鎮東邊陳家村中的一戶小康之家,丈夫排行老二,幾年被老板招去南邊打拚,據說一起出海行走四方,長了不少見識,也賺了些銀子。

隻是那陳家老二生性不甘寂寞,回來之後又琢磨著要出去,為此兩口子大吵了幾架,兩邊的叔伯兄弟都來出頭了,一方罵男人不顧家,也不知道在外麵是不是有了外室,嫌棄糟糠之妻,一方罵女人不識大體,弄到後來便和離了。

兩個月前,村子裏有人做大壽擺了流水席,當晚便有人上吐下瀉,嚴重的還抽搐昏迷。

裏正不敢懈怠,立刻上報了亭長,亭長上報縣令,等縣裏派人來的時候,已經死了一個,臥床重病十人。

死的那個幾日前便和陳家老二吵過嘴,嘲諷他的銀子來路不明,兩個人一來二去差點動了手。

再調查下去,那幾個重病的都說宴席上曾吃過陳家老二從南邊帶過來的稀罕玩意兒,當時覺得好吃,貪嘴多吃了兩個。

這樣一來二去,陳家老二便被收監了,從他家的廚房裏還找出了一大袋圓溜溜的東西,約莫雞蛋大小,沒人認得這是什麼,自然被封起來作為了呈堂罪證。

鄉裏鄉親的,這樣毒殺親鄰的事情實在少見,民憤極大,陳家頓時成了過街老鼠,拿了銀子去上下打點也沒用,索性也就聽天由命了,隻有這個從前的陳娘子,依然堅持不懈地替前夫鳴冤,說是陳家老二雖然生性不甘寂寞,骨子裏卻萬萬不是那歹毒之人,其中必有冤情。

她去順天府上告,被打了五個大板後,發回重審卻依然維持原判,最終走投無路,這才求到了安陽公主這裏。

“你就那麼了解他嗎?”燕恣十分納悶,“你都願意為他這樣做了,為什麼當初還同他和離?”

陳娘子磕了一個頭,眼神黯然:“公主殿下,患難見真情,從前的時候,我隻以為三年五載地瞧不見人實在是件難以忍受之事,可到了現在,一想到要和他生死永別,我……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