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兄,這酒可又輪到你了。”青年手搖折扇,對身旁另一人笑道。
那人從流水之中撈起酒杯,舉至眼前,祝道:“景初兄今日進士及第,小弟尚未道賀,區區薄酒,豈敢推辭?”說罷一飲而盡。
陸景初心情大好,道:“若非你不願入仕,前日聖上賜宴,又豈能缺席?”
“我散漫慣了,實在不適合官場上那套,隻願意當隻在泥巴裏打滾的烏龜,自得其樂罷了。”
陸景初差點沒把酒給噴出來,大笑道:“烏龜可見不到那位赤鬆真人啊。”
陸飛天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急切道:“你見到他了?”
“沒有。”景初搖搖頭,同時欣賞族弟瞬間黯淡的眼神,“不過我倒是見到他那傳說中的徒弟。”
“哦?”飛天又來了興趣,眉毛一挑,道:“景初兄觀之如何?”
“人如其名。”陸景初回憶起當日賜宴曲江池,正是暮春,碧水盈池,綠柳成蔭,聖上龍心大悅,便命人取來波斯進貢的葡萄酒,又命教坊奏樂,眾進士皆為當朝俊傑,此時此景,人人皆是春風得意,酬躇滿誌。
這時卻聽宮人宣:“國師到!”
如今正是黃老之術鼎盛之時,從天子到庶民,莫不仰慕仙道。道教正統自不必說,各修真門派亦數不勝數,其中最有聲勢的,便是廣成門。且說前些日子聖上龍體不適,時有夢魘,幾位皇子皇女更忽然換上不知名的疾病,眾太醫束手無策。後來有人向皇上推薦了廣成門門主赤鬆,那人一到,也不知使了什麼法門,聖上和眾皇子皇女果真無事。
自此那道人便封了國師,深受信任,而據說他那唯一的親傳弟子,更被說成了天上星君的轉世。
陸景初受醉心於此道的族弟陸飛天影響,對道家典籍亦有所涉獵。民間百姓不明道教正統與修真門派的差別,他堂堂士大夫還會不知麼?什麼真人,不過是江湖騙子罷了。此刻忽聞那國師見駕,除了好奇心,心裏更存了分鄙夷之意,要看看這江湖術士,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是連聖上也哄騙了。
“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景初兄的性子倒是一如既往。”聽陸景初說著,飛天不禁微笑,他這位兄長曆來對修真門派沒有好感,如今卻主動跟他提起廣成門主之事,看來定是發生什麼了。“然後呢?”
陸景初清了清嗓子,又道:“就在這時,卻走進來一個青年。我自道非是鄙野之徒,卻從來沒想過世間竟會有這般人物——他一身白衣,簡直好像一朵雲落在了地上,沒有半點紅塵氣——那時我便想,若真有神仙,就是這樣的人了。我看看周圍的人,哪個又不是呆若木雞?這時卻聽他淡淡說——”
“家師今日閉關推演天象,知陛下已得天下才俊,隻是天時未至,不克親賀,特命雲落前來,為諸位大人驅魔祈福。”
陸飛天不覺皺了皺眉,心中暗道:“這樣神仙一樣的人物,怎麼說話卻有些俗氣?”
“我心裏納悶,覺得這人的外貌和談吐怎麼如此不符,”陸景初道,“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大出眾人意料——那時,坐在我鄰座的周清周大人,卻突然站了起來,衝向了聖上——”陸景初的臉色慘白,仿佛還心有餘悸。
他看得很清楚,那個叫做周清的與他同期的貢生,眼睛瞬間變成了紅色,臉上更是青筋暴起,哪裏有絲毫斯文儒雅的模樣?卻見他指甲爆長,眼看就要奪取天子性命,此事發生得太快,眾人皆反應不及。隻見一道白影倏忽間擋在了皇上麵前,正是那名喚雲落的青年:
“孽障,休得猖狂!”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可其中的淩厲之意,卻讓眾人都不禁一震,那樣的威儀,竟是出自一個弱冠青年。那化生周清的妖魔周身忽然被一道金光包住,隻聽得聲慘叫,便化成了灰。”陸景初歎口氣道:“我那時方知道,原來神仙鬼怪非是坊間流言,而是真有其事,徒弟尚且如此了得,何況師父呢?”
陸飛天卻突然沉默不語,景初正納悶,剛要開口詢問,飛天卻突然抬起頭來,差點撞到他的下巴,對上他的眼睛,陸景初心下了然,卻不由得苦笑起來,要怎麼跟伯父伯母交待——眼看著揚州素有才名的陸飛天,從此便跟功名絕緣了呢?
“景初兄當是明白了呢。”陸飛天笑道。
“當初你剛出生,就有道人言你必有仙緣,隻是伯父向來不屑道術,隻願你爭取功名,光耀門楣,硬是將你留住——你是極孝順的,不忍拂了伯父伯母……”陸景初想到當初那個小孩麵上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輕輕歎了口氣。
“景初兄不見茅山碑刻麼?”飛天打斷他。
在家不孝敬父母,何必靈山求天尊。
陸飛天道:“流俗嗜煙霞,稽阮不同時。弟平生隻有一願,還望景初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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