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掉進河裏的校長(1 / 3)

人若中了邪,神仙也無奈。

19歲的師範優等生陸紅薇,主動請求去老大難單位——殷都小學當老師。同伴們揶揄她說:“義無返顧地步入是非之地。”

臨離開師範學校的那些日子,陸紅薇的選擇成了畢業生們議論的話題:

“她傻了還是瘋了?跟著韓風震去犯錯誤倒大黴!”

“實驗小學要她去當音樂老師,多好的機會啊,她一口拒絕了。”

“殷都小學跟實驗小學有天壤之別。她去體會一下,就會後悔的。”

“聽說她爸爸當過河南省的優秀少先隊輔導員,跟韓風震是老朋友,她去了可以受到照顧。”

“嗐,楊子榮說得對,人各有誌,不能強勉,走著瞧唄!”

在育英師範七八屆畢業生當中,陸紅薇的知名度相當高。她能歌善舞,在全校的文藝演出中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有一回還在市裏獲了獎。她又喜歡寫詩和小說,雖然從未變成鉛字卻能讓同伴捧腹大笑或傷心地流淚。還有一點兒應當承認,那就是漂亮。她沒有書裏經常形容的丹鳳眼和櫻桃嘴,卻給人一種清爽明媚的感覺,引得不少男生想方設法向她獻殷勤。所以,她選擇去殷都小學的消息傳出後,大家禁不住就議論起來。

一天晚飯後,陸紅薇正在一邊聽音樂一邊洗衣服,班主任郝老師推門進來了。郝老師一頭銀發,慈眉善目,對同學像母親一樣關懷備至,很受同學們的敬重。可是,陸紅薇卻沒料到,郝老師是來邀她一起去散步的。三年的師範生活,紅薇深知這位老太太的習慣,除非有重要事情,她是很少邀請學生一道散步的。因此,她馬上擦幹手,關掉收音機,跟郝老師走出了學生宿舍。

育英師範學校附近有一條無名河,水流雖緩卻十分清澈,連河底的沙子和水中的小魚都看得清清楚楚。加上河兩岸垂柳依依,野花盛開,的確是散步的好地方。此時,夕陽已經看不見了,但被夕陽映紅的雲霞如著了火一樣,映得河水猶如一匹五彩的錦緞,讓人心中充滿了詩情畫意。

郝老師和陸紅薇這一老一少默默地走著,仿佛一開口就會驚擾眼前這美景一般。她們一直走到晚霞消逝,暮色漸漸蒼茫,郝老師才開口:

“紅薇,下定決心了嗎?”

陸紅薇知道她指的什麼事,點點頭,說:

“下定了!”

“你知道殷都小學校長韓風震的情況嗎?他的曆史,他頭上戴的帽子?”

“大致了解一些。文革以前,他兩次被團中央命名為全國優秀少先隊輔導員。文革中,他被戴上了一大串帽子,如‘三胡團修正主義路線的執行者’、‘少先隊的黑高參’、‘右傾翻案風的急先鋒’、‘頑固不化的孔老二’等等。不過,這些帽子全是胡說八道!”

說著,陸紅薇憤怒起來了。郝老師側著頭看了學生一眼,用鼻子輕微地“哼”了一聲,淡淡地說:

“我比你更明白,這些帽子都是對好人的誣蔑。可是,已經到1978年6月了,並沒有人為他恢複名譽。相反,他目前的處境也並不很妙啊。”

陸紅薇關心地問:

“怎麼回事?”

“唉,世上的事情並不像這小河流水那樣清澈,倒挺像一團亂麻,很難理得清啊。”

見老師歎氣搖頭,陸紅薇隱入了沉思。她掐了一朵野菊花,在大拇指和食指間輕輕地撚動著。實習的時候,她並不在殷都小學,而是在頗有名氣的實驗小學。在殷都小學實習的秦萬隆,回來把韓風震說成一個可笑的人物,譬如總把紅小兵說成少先隊,搞紅小兵活動時全校就他一個人戴紅領巾等等。總之,在秦萬隆眼裏,韓風震是一個典型的“複辟狂”。然而,陸紅薇聽了恰恰欣賞韓風震的反常舉動,甚至想以韓風震為模特,寫一篇小說,因為韓風震這些軼事引發了她對父親的許多回憶,她一直渴望寫一寫老少先隊輔導員們的高尚心靈。等她仔細了解了韓風震的情況之後,便萌發了去殷都小學工作的念頭,而且這念頭愈來愈強烈地吸引著她。

“紅薇,”郝老師用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打斷了她的沉思,隻聽老師說:“你會成為一名優秀教師的,這是我根據多年的經驗判斷出來的。你如果到實驗小學,進步會順利一些,但是,你若執意去殷都小學,就要做好經受坎坷的準備。”

“郝老師,您了解我,我這個人不願意過那種一帆風順的平淡生活。沒有衝擊或碰撞,人的生命力會過早地衰竭,這不是您的話嗎?”

陸紅薇目不轉睛地望著郝老師,郝老師被感動了,說:

“我已經老了,希望在你的身上。本來,畢業生是不能自己挑選學校的,但我會幫助你實現你的選擇。”

說著,她忽然笑了,說:

“有個秘密你不知道,韓風震是我的小師弟,他早來咱們師範學校物色過人選了,指名要你呐。”

“真的?”陸紅薇驚喜地瞪大了眼睛。郝老師點點頭,說“我一直不忍心讓你跟他吃苦,便沒答應。如今,你既然鐵了心,就勇敢地去吧。他是一個難得的好老師啊!”

“謝謝您!”

陸紅薇激動地擁抱了自己的老師。

陸紅薇來殷都小學報到那一天,並未見到校長韓風震。據老師們議論,韓校長正與區裏別扭著,他自己為自己準假休息了。

此刻,瘦弱的韓風震正疲倦地躺在床上。在這間不足10平方米的破舊屋子裏,他1米86的個子顯得特別長。他本想好好睡上一覺,可滿腹心事又被一股怒氣頂著,怎麼也無法閉上眼睛,腦海裏又翻騰起來。

今年春節,韓家被一片陰影籠罩著。腫瘤醫院那位戴黑框眼鏡的白臉醫生在為韓風震做了兩次檢查之後,已經懷疑他患有肝癌了。年僅43歲的韓風震聞訊出了一身冷汗:天啊,我的生命這麼早就要完結嗎?我等不到恢複少先隊的那一天嗎?我還有四個未成年的孩子,有年邁的母親,光靠妻子能行嗎?

誰知,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區文教組竟提議派他去殷都小學,去那個有名的老大難學校當工作組長。作為一個具有多年黨齡的老黨員,韓風震一向服從組織的調動。21年前,那時他還沒有加入中國共產黨,隻是一名酷愛音樂的年輕教師,領導讓他去擔任專職少先隊輔導員,他怕丟掉心愛的音樂專業,一時躊躇起來。可是,當領導一說這是黨的需要,他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並且全心全意地去做少先隊工作。由於工作出色,他兩次被團中央命名為全國優秀輔導員,並出席共青團全國“九大”會議,還受到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接見。這是殷都市人人皆知的事情。

然而,文革中受了多年批判的韓風震,已經磨練出既能默默忍受也敢於反抗的性格。這次,讓他離開原來學校的領導崗位,他並不介意。可是,全區66個單位,僅僅就向殷都小學一個單位派工作組,怎麼就看中他了呢?他心中有數,這與他得罪了某位領導大有關係。於是,他準備足了各種病曆單子,親自送到區文教組,冷冷地問道:

“醫院的檢查證明,我目前轉氨酶為690,大大超過正常值,而且還不排除患有肝癌的可能性。你們在這個時候選我去一個老大難單位合適嗎?”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一句客套寒暄也沒有。本來,他還想說一句:“你們還講不講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可話到了嘴邊,沒講出來。他的這次抗議並未奏效。不知區文教組是如何向區委彙報的,反正區委做出正式決定,調韓風震去殷都小學。

接到這個調令,韓風震一陣心寒,但共產黨員個人必須服從組織的意識,最終還是支配了他的行動。他去了殷都小學,並且盡職盡責地工作。隻是每天要吃完一付中藥,打了針,才能走向工作崗位。

不久,區裏又決定把韓風震留在殷都小學,當校長兼黨支部書記。幾乎在這同時,腫瘤醫院確診韓風震患了肝炎而不是肝癌。韓風震稍鬆了一口氣,可日趨嚴重的肝炎又成了心事。 一天,韓風震陪姐姐去醫院。她已被醫院確診患有食道癌,身體虛弱不堪,靠韓風震陪著去醫院進行治療。每天一忙完工作,他就趕快來陪姐姐,盡量給姐姐一些安慰。姐姐發現弟弟臉色蒼白,心疼地問:

“風震,你也一起檢查檢查吧,瞧你咋這樣瘦呢?”

韓風震看看手表,歎口氣說:

“現在正辦學習班呢,我隻請兩個小時的假,怎麼有工夫做檢查?先治好肝炎吧。”

“你們單位的領導怎麼當的?連部下的健康都不放在心上!”

姐姐生氣地嘟噥著。韓風震苦笑了一下,攤開雙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