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日子終於來臨了。那天一大早,芳芳就一直在隱忍著什麼。我知道她想說而沒有說出的話。我緊緊地擁抱了她,和她揮揮手,我們都沒有掉眼淚。望著她背著書包騎著自行車遠去的身影,我百感交集。這是生命的維係啊!我真沒想到暑假剛一結束,我們就都進人了另外一種親新的生活。

當飛機擦地而起時,我才發覺我對女兒、對親人、對這一片土地有著那麼強烈的眷戀。

美國孩子無論家裏多麼富有,從小就有一種努力顯示獨立能力的意識。這的確是一種被環境熏習而成的自強精神,有了這精神,孩子的成長就有了動力和目標。

來到美國後,我幾乎三兩天就給家裏打一次電話。芳芳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讓我感到溫暖和放心,但還是免不了種種離愁別緒。無論在圖書館,抑或是在超市,我都會想念我的小芳芳。每到一處,我都給她買點小禮物:一本書,一塊石頭,一支鉛筆,一個書包,一張明信片……那天我在伯克利小城的一家咖啡館和朋友喝咖啡閑聊,當聊到各自的孩子時,我誇了我的小芳芳琴劍詩畫樣樣拿得起,並且成績優秀。這讓朋友很是羨慕。華燈初上時,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風,枯黃的落葉被風卷起,在幽暗76的路燈下彼此追逐著。我想念著我的女兒,不知道她收到了我寄給她的明信片沒有;天冷了,她能自己添衣服嗎?我想著想著就掉下眼淚來。我知道女兒正處在轉折時期,一方麵要適應新來的年輕女教師的教育方式,另一方麵要適應外祖母家的作息規律和生活節奏。初二學年是學習任務很重的一年,那些英語、數學、物理、化學,她都能學得精通嗎?隻是我鞭長莫及,所有的不放心都毫無益處,我隻能安心地工作和學習。

那一陣,我開始關心美國人的家庭教育,並對他們的教育理念產生了強烈的興趣。我的鄰居是一對美國夫婦,他們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還有五個孫子和外孫,休息天他們一家圍在一起團團一桌,輕鬆歡樂的氛圍深深感染著我。我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們有著濃濃的親情。這與我原來對美國家庭少親情的印象,可謂大相徑庭。而他們的親情與中國人的親情,又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他們的親情多半基於精神上的關懷,物質上父母隻給孩子一點點,希望孩子自己去創造;而中國人的親情,父母給孩子則是物質多於精神。

這對美國夫婦的孫子卡特12周歲了,和我的小芳芳同齡,但他已經能替鄰居剪草、送報來為自己賺零花錢了。每次賺到錢回來,他臉上布滿著自豪感。美國孩子無論家裏多麼富有,從小就有一種努力顯示獨立能力的意識。這的確是一種被環境熏習而成的自強精神,有了這精神,孩子的成長就有了動力和目標。等長到18周歲,他們能獨立成長或謀生,便在情理之中了。

我總是把我的所見所聞,寫信告訴芳芳。應該說我的芳芳長到12周歲,腦子裏從沒有過自立的想法。盡管她曾經參加文藝演出賺回來零花錢,但這和美國孩子主動找工作賺錢有著本質的區別。

暑假到了,我不停地旅遊。每到一地,我最關注的是教育。無論學校的教育理念,抑或是普通家庭的育兒方式,都有不少新東西吸引著我,它們與我內心固有的教育理念碰撞著。與美國孩子相比,很多中國孩子臉上少有那種燦爛的笑容,他們的生活被父母填得滿滿的,缺乏獨處的空間。因此,中國孩子出現孤僻、焦慮和其他社交問題的比例都高於美國孩子。這與中國父母在孩子身上易發怒的程度高於美國父母有關。中國父母常常一味地對孩子進行批評、責罵和說教,導致了孩子的逆反心理。所以,中國父母應給孩子更多的自由,讓孩子去選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強迫孩子按照父母的意願生活。

每到一地,我都給我的小芳芳郵寄漂亮的明信片。我希望女兒通過明信片上的畫麵和我的文字,與我一起分享美國的風情。

在夏威夷,我在明信片上這樣寫道:

親愛的芳芳,這是夏威夷外奇奇海灘,是舉世聞名的度假勝地。海灘從鑽石山開始,延伸達兩公裏。我走在白色沙灘上,能望見無際的海洋閃爍著藍寶石般的光芒。椰子樹下,許多穿比基尼泳裝的女人,享受著陽光的沐浴。而大海上,波利尼西亞土著男人迎著巨大的波濤,一浪一浪洶湧地衝浪,那是一種集力量與美的水上運動。這裏的大海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大海之一,它隨著時間的變化變幻著水的顏色。尤其在鎊晚時分,清澈透亮的海水,翡翠一樣透著清波時,一輪紅日漸漸沉落到海霧中去,先是橙紅,繼而緋紅,遠遠地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劃一道紅眉,真是美麗極了。

在舊金山美麗的金門大橋明信片上,我這樣寫:

親愛的芳芳,這是最著名的金門大橋,馬路寬敞有十幾個車道,汽車刷刷地來回穿梭著,像鳥一樣飛馳在橋麵上。穿過金門大橋來到市區,這裏有很漂亮的“蹦蹦車”。“蹦蹦車”就是有軌纜車,它是手工操作的。駕駛員一手操著控杆,一手拉著敲鍾的絶子,偶爾還拉響小鍾,傳出叮叮當當很有韻律的鍾聲,聽起來十分悅耳。這種車,是一百多年前一位叫哈裏迪的蘇格蘭漢子專門為舊金山陡峭的街道設計的,至今已成為舉世聞名的稀罕物。乘坐“蹦蹦車”,最愜意的就是站在欄杆旁看繁華的街景,下陡坡時任太平洋的和風呼呼地吹拂著。

在紐約、長島,我說:

芳芳你看,這是大西洋邊上的長島,長島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秋天。楓樹多極了,到處飄零著鮮紅的落葉。那些遠遠近近、高低不同的樹木,色彩紛呈、絢麗豐富,仿佛一幅詩意濃鬱的油畫。我給你摘了幾片紅楓葉,塞進信封的一瞬,我最盼望的就是你能來欣賞這美麗的景色。我想有一天,你一定會來的。

在華盛頓我寫了長長一段:

親愛的芳芳,我到美國首都華盛頓了。華盛頓不像其他美國城市,它是由法國人設計的。走在街上,恍惚走在巴黎街頭。因為華盛頓有很多地名以法國人的名字命名。那是因為美國獨立革命時得到很多法國人協助的緣故。如果說巴黎這個城市的街道是以廣場為中心,建有大大小小的凱旋門,那麼華盛頓雖然沒有凱族門,卻有曆史名將、名人的銅像,其雕塑藝術有著特別的魅力,同樣可以照亮你的雙眼。親愛的芳芳,美國雖然隻有兩百多年的曆史,可它是個很會收藏藝術品的國家。隻要你到博物館,你就可領略畢加索的珍品、埃及的宏門巨柱、中國的明清文人畫以及世界上各種各樣的雕塑。

我的小芳芳收到我的明信片後,都會反複閱讀我寫在上麵的文字。待我給她打電話時,她就會問得蘿卜不生根,和我煲起了電話粥。當然燙電話粥的代價,就是減少給她打電話的次數。譬如本來一周一次電話,優了電話粥後隻能減到半個月一次,以節約電話費開支。有一陣由於工作和學習特別忙,我大概有近三個星期沒給家裏打電話了。一打過去,就傳來了母親的聲音。母親說:“你早點回來吧,芳芳生病了,孩子不能沒有媽媽帶的。”我的心一緊,問:“什麼病?”母親告訴了我芳芳的病,盡管是“急性”的,但終歸令我不安。更何況父母工作繁忙,根本沒有多餘時間細心嗬護外孫女。如果有時間,母親就不會催我回國了。我這麼一想,仿佛病中的芳芳就在眼前,真是心焦如焚。而這麼一急,又覺得自己的學業、成就,比起孩子的生命成長來一點兒也沒什麼了。

一"^多星期後,我決定提前回國。我的同學和朋友說:“不如把孩子接來美國吧,讓她到這裏讀中學不是挺好嗎?”他們一片好心,隻是我更願意讓孩子在自己的環牽扯的風箏境裏去爭取、奮鬥、成長。於是,辦好了一切手續的第二天,我就啟程回國了。

回到闊別已久的杭州,感到整個城市有了不小的變化。

那天晚上,我的小芳芳見我回來了,仿佛在夢裏似的,有一種不敢走近我的遲疑。我說:“我的寶貝女兒,媽媽回來了呀!”她這才朝我看看,走近了我。我的天,若是我再多待一年,她都要不認識我啦!當然,芳芳很快就與我親近了起來。她拿出母親節那天為我製作的一張賀卡送給我。我激動地把她抱了起來。還在病中的她,比以前瘦了一些,但精神狀態不錯。